京剧表演艺术家张学津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常年不在身边,从张学津病重的那天起,选墓地、操持墓地建设、张学津病中料理到故去、运送出医院至八宝山、守灵、追悼会仪式、直到骨灰下葬的那天,一系列的后事活动,全部是夫人张丽敏和徒弟们全部到场操办的,女儿张楚楚因忙于影视拍摄,只参加了张学津盛大的追悼会。正如大弟子朱强以及全体徒弟在墓地集体跪拜时齐声喊得那样:“师父,我们都是您的儿子。您安心休息吧。”
可以说,张学津的弟子对师父都做到了善始善终。徒弟权当子女,张学津挺幸福,又有点心酸。
张学津一生只收了十三个徒弟,问他为什么徒弟这么少,他说:我要收那么多徒弟,我哪有那么多时间教你,我教你就好好教你,认真教你,你要真正向我学到东西,那么我教你得付出时间。
同样,每个徒弟,张学津都把一片真心寄托在他们的身上。在张学津病重的日子里,在北京的徒弟轮流值班,全天候照看张学津,外地的徒弟不远千里来北京,呆上几天,照顾一下张学津。所有的徒弟都会不约而同的说一句话:师父,一个是艺术魅力,一个是人格魅力,让我们无法割舍。
从张学津的兄弟姐妹们对他的回忆中,可以看出,张学津从少年时代开始确实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张学浩先生就回忆说:我们大哥一回家就闷在屋里默戏,很少出去玩儿,有次父亲要鼓励他学习优秀,答应送他一件礼物,问他要什么,大哥说要一辆自行车,其实大哥要这个自行车,是为了去老师家学戏骑着。
在演出的后台,张学津更是很少说话,很少与人谈笑,只是简单的说一些和演出有关的事宜,他确实是很寡言的。因为他的寡言,而使得很多人都不太敢接近他,认为他架子大,不苟言笑,甚至连徒弟也这么说,朱强就说过:平常,我不敢和师父多说话,看他的眼神,我发怵。
因为他对艺术要求得太高,对我们的要求得太严谨。他的这种严谨的态度反映在舞台上,就化为了艺术的分量,很重!前辈、名家、后辈,各行各派,观众等等没有不钦佩的,这样的演员很难得。所以说:做人作艺掺不得假!
张学津一生最看重尊师重道,他对于他的师长,敬重十分,虽然他拜马连良为师,但是他从来不直呼马名,也从来不叫“师父”,而是把马连良尊为“马爷爷”(其父张君秋比马连良小一辈),无论在北京,在上海,他的艺术伙伴、合作的师长,张学津都尊重,每次去上海都要去看望那些老朋友。张学津这么做是发自内心的,他也希望年轻的演员能够尊师重道。
张学津的《淮河营》是在为马连良一边捶腿一边学会的,未曾学艺先做人,马连良倾囊相授,张学津技艺日精,张学津常说:师徒如父子。你不把师父当父亲,你学不到东西。这句话一直到我听到张学津在病榻上还在说起,他泪如泉涌。这件事半点掺不得假。张学津之所以流泪,可能是因为他自己做到了,他的徒弟也为他做到了。他觉得他所认识的和做的是对的!
专心学戏,琢磨戏,成为了张学津终生的要做的事。为此,张学津履行着如同苦行僧般的修行。常常在家中,张学津把马连良的录音循环播放,进厨房,煮面条,听着录音,迈着门槛,一招一式,虔诚熏陶。为什么后来我们看到张学津为马连良录音配像,声音和表情动作及其形象那么的熨贴呢?那么的深神似呢?就是因为他心无旁骛。
在他平常不多言语的生活中,略显得孤独和单调,他想着些什么,很少有人知道,但是他做了些什么,是人人都为之动容的。
他总是认真的看朱强的演出,总是提出自己的意见。鼓励朱强多排演马派戏。他鼓励高彤去北京戏校任教,让马派艺术重新回到北戏开花结果。他给穆雨说戏,拔掉了还没有输完液的针头。带着穆雨回家说戏。他收徒中国戏曲学院教授杜鹏,临终前传授十几出马派戏,想把马派种子播种在中国戏校,有传承人接班。他完成了马派五十余出音配像的工作,创作出带有示范性和标本性的京剧马派表演典范之作。
这些事几乎都是在张学津的后半生完成的,他在私下的聚会中,不止一次的谈到京剧的继承问题,对中央领导、对亲密的朋友、对徒弟都在说京剧的前途。自从他生病之后,可能会觉得生命的脆弱和时间的短暂,所以他的后半生大多数是在教学和录制音配像工作。他把心血用在徒弟身上,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徒弟们也同样回赠给师父张学津所有的爱。
张学津很疼爱孩子,得知弟子赵华和京剧演员王艳喜得贵子的时候,因为小孙女儿的来临而特别高兴,赵华要师父给小孙女起个名字,张学津很认真的说:你叫赵华,她叫王艳,合在一起,赵艳……赵艳容吧!赵华忙说:师父,合着您是拿我当赵高了是吧?(京剧《宇宙锋》中赵高的女儿名赵艳容)一语说出,全场的人都笑了。
张学津在轻松的空气中款款地说:那是说笑话,你们在法国生的孩子,就叫法宝。从此赵华和王艳的女儿有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乳名“法宝”。赵华笑着说:和师父在一起就像一家人,其乐融融。我只要有空就坐火车来北京看望师父,照顾照顾,可是一来,师父就想给我说戏,我说别说了,休息一下吧,可是师父不愿意,我觉得他是在抢时间。
张学津住院期间,徒弟们携手日夜轮流值班,在京的,不在京的有方便机会就来。还专门贴了一个值班表,24小时守护。张学津吃喝睡等所有的生活需求全部由徒弟和夫人张丽敏承担。徒弟们白天在京剧院上班,一个去看护,一个抽空做饭送饭,请假换班,一次在京剧院门口偶遇朱强,刚从医院回来,眼睛熬红了,胡子长了,面容憔悴而忧郁。一个人闷闷地走进京剧院。
大弟子朱强因为有演出任务去台湾,临上台湾前叮嘱高彤:师父在此期间,如有不测,及时告知,我马上赶回,你们各负其责,把后事安排好。
越怕的事情越要到来,朱强在台湾的宾馆里,时不时关注着手机,3点半左右他第一时间得知了张学津去世的消息。晚上演出,朱强把自己关在化妆间里,这时候,演职人员都知道了张学津去世的消息,听见朱强在化妆间里痛哭,谁也无法宽慰。朱强正常的参加了演出,后来在演出结束时,发生了谢幕时朱强遥在宝岛剧场向北京的下跪叩头送师父的故事。观众唏嘘。
(作者 唐义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