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建滨
找一张全家福照片，我费了一番周折，选来选去，就选了这一张父亲弟兄五人的照片。因为我想写一写我的父亲，按说全家福是一家“福”，回忆全家人幸福的高光时刻，可我却很难有这种感受。如果不是好朋友薛勇先生反复地邀稿，这篇写父亲的文章依然遥遥无期。
我的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有十余年了，每年清明节都要去祭扫他，但这些年来，心情格外沉重，因为与我一起去祭典的我的二哥和我的大嫂也相继而去，所以，我很不愿意去看全家福中一个个离去的照片。这是我的情感软肋，把人世的生死没有悟明白，的的确确是没有放下。记得印度大诗人泰戈尔写过一首诗：生于春花之灿烂，死于秋叶之静美。读这句诗的时候，我惊奇无比，感叹泰戈尔能把生死轮回看的那么有诗意！我自愧不如。我要学会放下，接受生命本身就是大自然轮回的规律。
还是回到这张全家福照片上，这是我目前能够收集到的唯一一张父亲五个兄弟在一起的照片。实际上，父亲除五个兄弟之外，还有三个姐妹，也就是我的三个姑姑，大姑、二姑和小姑。我记得小时候随父母一起回老家过年，那时祖父母都健在，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八个兄弟姊妹，每家都是三、五个小孩，几十口人聚在一起，真是那个年代的写照，那欢乐的情景还是让人兴奋难忘的。
全家福照片上，前排左边就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叫阎文杰，是五个兄弟的老大。这张照片拍摄的地点是山西芮城，也是我的老家。我小时候填户籍有规定，要填上祖宗三代，所以，我填写籍贯时常写山西芮城。实际上，我的出生地是陕西宝鸡，从没有在山西芮城生活过。只有父亲一人是从山西芮城来到陕西宝鸡，一直在宝鸡邮电局工作，与母亲在宝鸡相识相爱生子，相伴一生。我从小在山城宝鸡长大，父亲在邮电局工作，母亲在国棉十二厂工作，我在工厂的子校上小学、中学，直到考上大学。宝鸡成为了我的故乡，而遥远的山西，则成为了我父亲的故乡，他一辈子魂牵梦绕的地方。
因为是家中的长子，我的父亲始终有一种肩扛家族使命的担当。在我的印象里，故乡情怀是父亲一生中最珍贵的情结，他脑海里的家是“大家”，包括作为长子的大家族，而不仅仅是我们自己的“小家”。他心中的家，有故乡、有兄弟、有姐妹，有故乡的房子、有故乡的田园、有故乡的泥土香。他一直自觉地挑起这个长子的担当，所以，凡是我老家的叔叔、姑姑们及其子女们，诸如找工作、结婚、生子、盖房子等大小事，他都牵挂在心头，尽管我们家里负担也很重，但他能管的要管，能办的要办，不能办的想尽办法托人也要办。今天想一想，父亲那一代人承担的家族责任太重，付出的太多太多……
父亲的名字是后来改的，听我母亲说他小时候叫“安义”，老百姓就是希望既“安”又“义”。后来他改为了“文杰”，不知是啥时候改的，大概是工作以后，还是“文革”以后，不晓得。但这一改，注定了他一辈子以“文”为生的道路，他是秘书出身，一生大多时间给领导写文件、写材料。我小时候经常看他深夜写文件、写讲话稿、写各种相关的材料，他的钢笔字写的很棒，有些斜，但整齐，很好看，写的很独特。他跟了领导多年，成为了“一支笔”，很受领导器重。后来，一直在局长办公室工作，退休前又在电信公司担任了几年领导。他一生严谨认真，善良正直，乐于助人，重情重义，交的朋友不算多，但基本上都是一辈子的朋友。
在他的一生中，最热爱的还是山西老家，那里有他青春的岁月和家乡的草木情。他和我谈的最多的是在老家盖房，希望退休后能在老家住一住自己盖的房。遗憾的是，我没有完成他老人家的愿望，西安离老家那么远，盖房的实际用途常常困扰着我，但我忽视了父亲盖房的精神需求，这是我最大的内疚和愧意。
我多次陪他回山西老家，最深刻的一次是2006年他过66岁大寿，他决定在山西老家举办，说可以请一下他当年的小学老师，见一见他儿时的伙伴，那小学老师年龄也八十多岁了，担心以后见不上面。那一次，我们全家出动，从西安开了四辆车，亲戚和朋友20多人前往山西老家，为父亲过寿诞。在老家按照农村的礼仪，在我四叔家摆了三天筵席、唱了三天戏，寿宴那天，父亲很激动，讲话时声音也有些呜咽，他感谢家乡的尊敬的老师、亲朋好友、乡村父老，他深情地说，自己退休后最想回的就是家乡，家乡没有一刻不回荡在梦里……我至今回想起那个场面，心情还是激动不已，那也许是父亲一生中最幸福的高光时刻。
父亲七十三岁突发心脏病去世，人生无常，没有想到他就这么突然地离开了我们，多少年我都没有勇气拿起笔为他写一点文字，那也是我生命中的痛点。
再说说全家福照片中我的四个叔叔。
前排右边坐着的是我二叔，叫阎安奎，他是五位兄弟中唯一一个农村的上门女婿，一直在老家务农。九十年代的有年夏天，我随父亲回山西去看他，大热天正在收麦子，一望无际的麦浪中，他晒的又瘦又黑。看到他这样，我给了他200元钱，让他买些饮料喝，他感动地流了泪。二叔因为上了人家的门，所以按照农村的老规矩就不算家里的男人了，也不承担一切家中的义务，比如赡养老人和处理老人的后事，他都没有管过，只是逢年过节走动一下而已，二叔于四年前不在了。
后排站着三位，最右边是三叔，中间是四叔，左边是最小的五叔。三叔与四叔都是军人，三叔还到过越南，打过仗。我们小时候受英雄影响事迹很大，最崇拜解放军，有一年三叔到宝鸡看我们全家，一想到穿着军装的三叔与我们在一起，小时候的我们都激动地整夜无眠。可惜的是，我们见到三叔时，穿军装的三叔却没有了帽徽和领章，原来他复原了。但三叔那时英俊潇洒的模样，依然印刻在我的脑海里。我的三叔叫阎奎义，后来分配到太原钢厂保卫科，一直干到退休。四叔叫阎四奎，在天津附近当兵，后来复原回到了故乡山西芮城，在大王镇大王村担任村支书和村长，当了好多年。他是个农村的好带头人，一直希望改变家乡的贫困面貌，几十年一直奋斗不止，从种苹果、种花椒，不断引进先进的种植品种，不断改变着农村的新生活。在他手里，老家的面貌也有不少改变，村容村貌都有很大的改观。五叔叫阎奂奎，是五兄弟和姐妹中最小的，记得我小时候回山西老家时，他还没有相亲。后来，他学习勤奋，一直在山西芮城县委机关工作，一直干到退休。
岁月沧桑，一转眼白驹过隙，往事随风而去。而记忆中的全家福，是那样的五味杂陈，让人浮想联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