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是一本没有起始页的字典,不同代际的语汇挤在同一页纸上,酿成许多未解的谜团。
比方说,第一次见到“痛车”这个说法的人,多少会有些摸不着头脑。
可如果去电商平台上搜索一番,你会发现这个关键词似乎稀松平常,且紧随其后的购物关联词花样繁多,囊括了“痛包”、“痛衣”乃至“痛笔袋”。
意想不到的字眼组合起来,意思越看越离奇。而这些神秘暗号落在00后、05后甚至10后的用户眼里,则可谓直白得无以复加,连解释都无甚必要,徒留下依旧一头雾水的圈外人。
不可避免地,一阵关乎年龄的惆怅感于此时油然而生,让人一夜间理解了当年问自己“打call是什么”的父亲母亲。
不懂就问,今天的年轻人们,到底在“痛”什么?
“痛”度分级指南
理解“痛车”最简单的方法,是直视它们。
一眼望去,大片大片的大胆色彩、娇俏或帅气的二次元人物,以及……四颗凑数的轮胎。这就是一辆痛车的基本面貌。
若是马路上驶过一辆痛车,和周身千百个黑白灰铁罐一对比,那份视觉冲击力简直能与艾尔伯特镜头里的红气球匹敌。
说白了,所谓“痛车”就是一种拥有特定改装风格的汽车。
关于“痛车”的由来,人们公认其源头是日本的汽车改装文化,与ACGN(动画、漫画、游戏、小说)文化联系紧密。但论及具体的命名,那就有些众说纷纭了。
有人相信这一说法是将车身贴画类比人体纹身,从人纹身的痛感引申出“痛车”。也有人相信,“痛车”痛在会因为特殊改装而招致额外的税金或罚款等。
一种通俗的解释是,痛车代表了车主的个人喜好,在公路上会引发种种异样目光,车主虽然喜爱自己的图案,但不免感到尴尬、羞耻,因而演化出“痛”的说法。
在语言层面上,一说是彩绘车英语的误读,即“paint-pain”。另一说与词汇本身的多义性有关,将“痛车”与“视线が痛い”“見ていて痛々しい車”等说法关联起来,指向一种脱离常规的状态。
这么想来,倘若用今天的汉语流行语来作比,那么“痛车”也许是一场痛并快乐着的“社会性死亡”。
总而言之,“痛车”的本质是亚文化产物。正如ACGN粉丝心仪的周边手办,“痛车”的存在就像一个宣告所爱的超大型手办,是所有者彰显个性的选择。
由“痛”之一字触类旁通,爱好者们发明广义的“痛”的冠名,比如我们前面提到的“痛包”“痛衣”。它们的共同点是,在原有物件的基础上大量增加ACGN元素,最终诞生出一类独特,或者说稍显浮夸的造型。
比如专门设计的“痛包”,其标志就是有足够大的透明夹层,从而能让包主在夹层里装满饰品。一个合格的痛包只要背出门,就能让所有人看到“你最爱的是什么”。
当二次元潮流席卷全世界时,“痛”文化的理念也随之散播,且逐渐壮大。我们在这里列举一套不严谨的分级小诀窍,帮助大家大致理解这份幸福的疼痛。
首先,第一个区间是介于无痛与微痛之间,代表是不出格的印花T恤。
譬如优衣库隔三差五进行的IP联名,对应IP的角色形象会化作衣服上的印花。当年暴雪娱乐与优衣库展开合作时,人气选手D.VA和“破坏球”的款式一度遭遇缺货。轮到和精灵宝可梦系列联动时,线下训练家对战赛中的撞衫率也曾居高不下。
这类印花服饰不算浮夸,人们已经习惯将其作为日常通勤的搭配。广义性质相似的,还有小巧的贴纸、钥匙扣与缀在背包上的卡通公仔。
再升一级就到了中痛,和微痛之间是量变关系,代表是漫展等场合中常见的二次元痛衣、痛包等。
一枚印花徽章别在包上,看上去并不起眼,一百枚徽章拼在一起,刹那间痛感大增。再如COSPLAY装备,不仅从头到脚服饰数量齐全,还要增加妆造、发型乃至专属道具、特定姿势等痛感来源,组件齐全之后痛得让人感同身受。
更进一步,就大致达到了重痛级,主要源自足够晃眼的痛车。
某种程度上,汽车属于消费品链条中最具分量的那一档。以之为载体的痛车,无疑是“痛文化”的中流砥柱。
从中痛到重痛是一次质变。其中区别在于,痛车几乎没有任何“合法”场景,不像痛衣那样适用于特定的漫展,而是走到哪都要承受目光的洗礼。哪怕在二次元浓度极高的地方,痛车的出现也必然是全场视线的焦点。
当然,一山还有一山高。“痛文化”坐标系中存在着名为“剧痛”的隐藏成就,这是普通人遥不可攀的终点,任谁看了都要惊呼一句 :"这位更是重量级!"
——痛飞机。
乐观估计,假以时日我们一定能在深邃宁静的夜空中见到扎着粉色双马尾的“痛卫星”……
“痛文化”回潮时
事实上,许多冲浪经验丰富的90后网友或许有印象,中文互联网上关于“痛车”的报道并不是最近才有,本土企业对这一现象的关注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早在《大圣归来》横空出世的2015年,时任腾讯影业CEO的程武曾在腾讯动漫行业合作大会上谈到“二次元经济”的新概念。当时,程武在解释二次元的表现时举例道:“一辆‘痛车’的装饰符合动漫作品的审美观,就是二次元。”
可以说,“痛车”与二次元的关联早已被行业注意到。2020年后,“痛文化”在新生代网民中的影响力像是一种回潮。
一方面,过去数年间,本土互联网社区不断发展壮大。以ACGN为重要标签的哔哩哔哩、亚文化受众群聚的小红书、得物等平台相继崛起。
从结果来看,“二次元”群体的活跃程度大大提升,更易被外界所感知。同时痛包、痛车改装的信息获取渠道增多,相关社群的纳新、组织难度都随之降低,越来越多地方性的痛车组织、爱好者聚会浮出水面。
另一方面,新秀众多的二次元游戏赛道更是为这场再流行添了一把火。《明日方舟》《原神》等国产选手异军突起,让以往蹲守于日系代理游戏的本土二次元玩家有了新选择,并大量引入了新鲜血液。
当红的二次元游戏寻求跨界联动时,痛车自然而然成为其中吸引目光的代表。自上而下的“厨力放送”,和广大用户自发的展示需求遥相呼应,B站上就能看到不少游戏粉丝展示自己的痛车涂装。广义上的“痛文化”作品,更是演变为二创生态的重要一环。
更值得注意的是,“痛文化”向其他领域横向渗透的态势愈演愈烈,已然初具规模。
对年纪更小的用户来说,“痛车”本身算不上实用,他们的主战场通常是“痛包”。在小红书上,有博主调侃说自己的柜子里“已经没有地球人包包的余地了”。
不过,多个活跃的痛包爱好者告诉刺猬公社(ID:ciweigongshe),日常所装饰的痛包已经不只有传统意义上纯粹的二次元主题。
有的痛包承载了粉丝追星的心愿,大量印有偶像照片的徽章、卡片,以及二创的涂鸦造型图汇聚起来,和亮色贴纸一同闪亮得令人目眩。也有些痛包的主题相对迂回,比如包主本人所持有的“娃”——又一个亚文化领域,或是带有同人色彩的OC(original character,原创角色),涉及到的圈子进一步扩张。
这或许也能解答,为什么在概念被提出的多年之后,“痛文化”的生命力丝毫不减,越发旺盛。
粉丝文化、萌宠热、娃圈、同人领域……你方痛罢我方登场。年轻人青睐的“痛文化”,正演变为多个亚文化圈层共用的载体,是一代人放肆表达兴趣爱好的手段。他们比前人更大胆,更出格,也更不在乎圈外人理解与否。
一款被好奇目光打量的痛包、一辆回头率百分之二百的痛车,如同私人的广告墙,既是线上线下接驳同好的端口,也是网络时代的新新名片。
“痛”的财富密码
“痛文化”回潮,一眼看去似乎是ACG爱好者自发选择的结果。
但事实上,今天大众视野中的痛车、痛包往往不是纯粹的DIY作品,而是涉及到改装、联名甚至专有品牌的商品。
换言之,再度流行的痛车文化正处在不容忽视的商业化进程之中。
一方面,以兴趣为导向的痛车、痛包,正是当代各色小众圈层生意中的一支。
在潮玩领域方兴未艾的今天,“痛文化”产品显露出了不小的商业潜力。具备专业痛车改装能力的服务商、拥有原创设计能力的痛包品牌,存在感都变得越来越高。
以痛包为例,产品本体的设计其实有着诸多门道,装饰物要视透明层的位置、厚度、尺寸等因素调整。也因此,痛包博主们会分享不少改造养护的要诀,并且对海内外品牌进行测评,供新入门的爱好者参考。
顺着这股潮流,淘宝等电商平台上涌现出众多深谙此道的新锐品牌,比如浮游猫FuyuuNeko、DRDR原创设计、BerryQ等等。它们的名号频频出现在小红书、微博的种草名单中,伴随着“国产品牌痛包做得越来越好”的感叹。
另一方面,区别于新品牌势力,传统车企也尝试着利用“痛文化”的媒介亲近年轻人,锁定潜在用户。
2021年中,上海ChinaJoy如期举办。在这场国内最具规模的数字娱乐展会上,众多车企把展台搬进了会场,像正儿八经的动漫展台那样设计。它们联名头部游戏,然后把二次元人物的造型喷在车上,执着于笼络年轻人的芳心。
上汽大众在展台两侧摆了两辆纯电SUV,一辆是皮卡丘同色,另一辆是和《王者荣耀》职业赛事KPL合作打造的花木兰主题车型。
2021年末的广州车展上,比亚迪带来了“eStarPro战队潮改共创联名版”,凯迪拉克则与《原神》联动,展示了以游戏中角色刻晴为主题的限量版痛车,引发了不小的关注。
2022年9月,凯迪拉克与《原神》再续前缘,又推出了角色枫原万叶和北斗的《原神》官方联名痛车,全球限量各60辆。在凯迪拉克全国40余家联名主题门店里,粉丝能通过小程序预约体验。与之配套的,还有联名活动主题的贴纸、钥匙扣、旅行札记本、手提袋、T恤等一系列周边。
如今,车企之间的竞争日渐白热化,言必称“Z世代”,营销必谈“破圈”,智能化、年轻化的口号喊得近乎泛滥。拥抱痛车,成了车企们在激烈竞赛中显露决心的一步。
时代正在发生改变,无垠的互联网有着千万种面目,随代际文化的演替绽放缤纷异彩。最初的“痛”隐含着超出常规的耻感,现今的“痛”则进化为辨别敌我的密码。
那些越痛越快乐的年轻人,创造出了比爱好本身更重大的价值。他们的需求催动着产业链走向成熟,也寄托着新老品牌破局的宏伟蓝图。
而这一切的起点,是一份日常之外的热爱。
本文源自刺猬公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