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日午后,我同刘峙返徐 州后,即决定以十三兵团守备徐州,第二兵团及十六兵团担任攻击,当晚并就攻击准备位置。 十六兵团当日乘解放军之不备,先攻占笔架山。 晚间蒋介石的正式命令亦到。
24日,正式开始攻击,当时并有美记者数人来观战。这一天在步、炮、战车配合下,集中兵力火力,机声隆隆,火光冲天,向解放军进攻,而解放军则英勇反击,双方火力及肉搏战,都发挥到最高度,逐村争夺,寸土不让。蒋军依赖空军炮火掩护,白昼攻击,而其空军炮火尚不能绝对压倒解放军。加以解放军战士个个政治觉悟高,善于短兵相接、打肉搏战;蒋军则是受令前进,层层督战,士兵拥挤一团,空军炮火失效,以致伤亡惨重。
这一天,十六兵团在美记者视察下攻占白虎山、孤山集及沙帽山;第二兵团前进约五华里左右。当晚调整补充后,255日继续攻击前进。在解放军纵深坚固的阻击阵地前,蒋军屡攻屡挫,一连三日,进展甚少。27日,两兵团先后建议,如此强攻,伤亡重而战果少,无法持久作战,必须增加空军轰炸及炮火,以火力为主攻。我原则上同意他们的意见,但由于蒋军的炸弹、炮弹都快消耗光了,也不可能大量补充。28日我仍令各兵团攻击前进时,蒋介石又来电令我到南京开会。
至晚各兵团仍停止于孤山集、四堡、褚兰之线。入晚,十六兵团在孤山集遭解放军的反攻而溃退。这期间蒋介石并未照他原来的决策抽调兵力增援,第六兵团攻击未成而向后退缩,黄维兵团被围,越围越紧。
28日上午,我到南京后即赴黄埔路“官邸”,不久顾祝同亦来,叫我到一间小客厅中讨论如何挽救蒋军的这一危机。我先问顾:“原来决定再增加几个军,为什么连一个军也没增加呢?弄到现在,形成骑虎难下的局势。”顾说:“你不了解,到处牵制,调不动啊!”我说:“既然知道不能抽调兵力决战,原来就不该决定要打,把黄维兵团陷入重围,无法挽救。目前挽救黄维的唯一办法,就是集中一切可集中的兵力与敌人决战,否则黄维完了,徐州不保,南京亦危矣!”顾很丧气地说:“老头子也有困难,一切办法都想了,连一个军也调不动。现在决定放弃徐州,出来再打,你看能不能安全撤出?”我觉得蒋介石又是老一套,这一决心再变,黄维完了,徐州各兵团也要全军覆没。但无法增加兵力,打下去不可能,守徐州我也失了信心。我沉思了好久,对顾说:“既然这样的困难,从徐州撤出问题不大。可是既要放弃徐州就不能恋战;既要恋战就不能放弃徐州。要‘放弃徐州,出来再打’,这就等于把徐州三个兵团马上送掉。只有让黄维守着,牵制敌人,将徐州的部队撤出,经永城到达蒙城、涡阳、阜阳间地区,以淮河作依托,再向敌人攻击,以解黄兵团之围(实际上是万一到淮河附近打不动时只有牺牲黄兵团,救出徐州各部队)。”顾同意这一案。接着,何应钦慌慌张张地来说:“怎么样?就不能打了么?”我将以上意见同何讲了之后,何说:“也只好这样了。”于是我对顾说:“请总长对这一案不在会上讨论。”顾了解我的意思,就说:“会后我同老头子说,你同他单独谈。”于是三人出来到会议室开会。
这时蒋介石披了一件黑斗篷,满脸通红,窘态毕露地来了。向大家点点头说:“好好,就开会。”照例由第三厅厅长郭汝瑰在“敌我态势图”前报告作战计划。他说:“目前共军南北两面皆为坚固纵深工事,我徐蚌各兵团攻击进展迟缓,如继续攻击,旷日持久,徒增伤亡,不可能达到与黄维会师之目的。建议徐州主力经双沟、五河与李延年兵团会师后北进,以解黄维之围。”并滔滔不绝地讲这一案的理由。我有点忍不住,就大声问郭汝瑰:“在这样河流综错的湖沼地带,大兵团如何运动,你考虑没有?”一时会场乱糟糟地大吵大笑。有人问我:“左翼打不得,右翼出来包围攻击如何?”我说:“也要看情况。”刘斐在旁边给我打气,连说:“打得!打得!”又有人问我:“你的意见如何打?”我笑而未答。经过一阵乱吵乱嚷,才沉静下来。顾祝同对蒋介石说:“要光亭到小会议室谈谈。”蒋到小会议室后,我同他分析了军队生死存亡之道后,讲了同顾祝同商量过的一案(如上述),蒋马上同意,急忙掉头出来问王叔铭:“今天午后要黄维突围的信送去没有?”王说:“尚未送去。”蒋说:“不要送了。”蒋介石问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出席的人都未说话,即宣布散会。
会后我想:“如果蒋介石这封信投下去,徐州的部队也出来不了。”萧毅肃还以为我要打,就拉着我说:“你考虑没有?保卫南京要人啊!”我说:“你的意见高明!我自有办法。”萧并不完全了解我主张撤而不打的这一案,连连说:“要人啊,要人啊!”
黄维兵团在蒋介石一再变更决心之下,一直在双堆集对解放军顽抗。先是蒋介石对解放军估计过低,将自己估计过高,幻想不增加兵力,南北夹攻,打通津浦路徐蚌段;继而见解放军声势浩大,战力坚强,阵地森严,非蒋军可破,于是决心放弃徐州,以仅有的残部保卫南京。等到徐州部队出来后,蒋又被解放军的战略运动迷惑(误认为解放军撤退,下章还要说的),再改变决心,令从徐州退却中之蒋军回师向解放军攻击,协同李延年兵团解黄维之围。黄维兵团就是这样地套在解放军既设的口袋内,被重重包围,战力日益消耗,包围圈逐渐缩校一直战到10月10日以后,蒋介石才发现从徐、蚌出来的蒋军都没有击退解放军的希望。于是决心要黄维在空军和毒气掩护下白天突围。黄维则认为白天无法突围。
双方争执到15日晚,黄维见情势危急,于是夜间突围。黄维一经突围,在解放军的天罗地网狙击下即土崩瓦解,除胡琏个人乘战车只身脱逃外,全部被歼。事后蒋介石给我的信中,怪黄维不听他的命令在空军毒气掩护下突围,而擅令夜间突围,是自找灭亡的。
六、蒋介石三变决心,全部完蛋
如前所说,11月28日蒋介石在南京召开军事会议,决定放弃徐州,我于当日返徐向刘峙报告后,总部人员即开始以飞机运蚌。我执行这一计划时,怕泄露企图,无法撤出,在南京会议上对作战厅长郭汝瑰都未说明。可是我离开南京的当日,即有人通知蒋政权在徐州的政治、经济、党务各部门,在徐州的蒋家各机关纷纷要求尽先让他们撤退。于是徐州机场一时拥挤不堪,连刘峙本人也挤得未能走了,等到29日早晨才起飞的。这就是蒋介石集团的所谓军事秘密。
28日晚,我召集孙元良、邱清泉、李弥三人开会,我讲了蒋介石的决策之后,吹牛说这一撤退是可以成功的。大家一致同意“撤即不能打、打即不能撤”的原则,并决定撤退的概略部署如下:
(一)29日蒋军发动全面攻击以迷惑解放军。
(二)30日晚全部开始撤出徐州,第一要到达永城附近,第二要到达蒙城、涡阳、阜阳间地区,以淮河为依托,再向解放军进攻。撤退中以“滚筒战术”逐次掩护行进。
(三)十三兵团先遣一个师,于29日晚以前占领萧县瓦子口等隘路,以掩护主力之安全撤退。尔后归还该兵团建制。
(四)二兵团于29日全面实行佯攻,以迷惑解放军。于黄昏后留少数部队于小孤集、四堡、白楼等处牵制解放军。掩护部队应努力迟滞解放军,到1日晚撤退。主力于29日晚开始撤退,务于30日晚到达瓦子口、青龙集附近,掩护军右翼安全,尔后经王寨、李石林到达永城以东及东关南关地区。
(五)十六兵团于29日对当面之敌实行佯攻,迷惑解放军,于30日黄昏后留少数部队于孤山集、笔架山一带迟滞解放军,至1日晚撤退归还建制。主力于30日黄昏后开始撤退经萧县红庙、冯河集,向永城西关地区前进。
(六)十三兵团(除先遣一师外)于30日晚在苑山附近及徐州市留少数掩护部队迟滞解放军,掩护部队至1日黄昏后撤退。主力自30日晚开始撤退经曲星铺、袁圩向永城北关前进。
(七)徐州警备司令部指挥地方军警于11月30日由徐州撤退、经袁圩、薛家湖向永城西关前进。
(八)指挥部直属部队于30日归副参谋长文强指挥,经铁路附近公路经大吴集、孟集,向永城前进。
(九)各部队行动统制地区:12月1日,指挥部大吴集,第二兵团司令部王寨,十六兵团司令部红庙,十三兵团司令部曲星铺,徐州警备司令部袁圩;12月2日,指挥部孟集,第二兵团李石林,十三兵团袁圩,十六兵团冯河集;12月3日,指挥部永城,第二兵团司令部永城东关,十三兵团司令部永城北关,十六兵团司令部永城西关,徐州警备司令部永城西关南关间。
(十)通讯联络:各部队行动期间用无线电,到达统制地区后有线电话及无线电并用。
(十一)补给:各部队携带足七日给养、五公里油料并携行弹药,在到达阜阳以前,中途不补给。
(十二)其他破坏等工作由舒参谋长分别指挥实施。
撤退经过
我将命令下达后(口述笔记,以后正式补发),徐州“剿总”存有大批军用地图及档案未处理,补给区司令部存有大批武器弹药已上火车未运走,库存被服用具及粮食甚多。临时决定地图档案由主管参谋1日午前烧毁,武器弹药火车运至黄口车站,另候处理,其他物资发给各部队尽量携带。到29日晚,十三兵团先遣萧县之一师行动迟缓,尚未确实占领萧县,对萧县情况不明,很耽心被解放军狙击,打破蒋军撤退计划。及30日晨,该师才炮火连天地向萧县进攻,已暴露了蒋军的企图。十六兵团29日也未照命令对解放军佯攻,反而退守孤山集、笔架山、白虎山之线,当晚解放军即攻占孤山集。该兵团并将30日晚主力撤退命令误解(也许有意)为掩护部队于是晚撤退,使解放军于1日清晨即顺利到达萧县。
29日晚,并因各部队撤电线,误将对指挥部联络电线拆乱,对各兵团电话不通,一直到30日早晨指挥部撤走时亦未通话。
这时我对各兵团当面情况极为模糊,急急忙忙率指挥部人员出发,发现自徐州西门至萧县公路,车辆拥塞,无法前进。徐州市商店住户全部关门,满城死气沉沉,部队、车辆、人马拥挤不堪。调查结果是:第三处将直属部队行进道路经铁路附近误当为萧永公路,各部队已开始行动,无法改变。我一面命参谋人员指挥各车队绕道铁道附近撤退,一面出徐州南门绕凤凰山便道到达萧县附近。这时见徐州城内火光冲天(以后知道是管图参谋提前烧毁地图档案),深恐解放军马上追来,所有部队车辆会全部损失,再指示参谋人员指挥各部队车辆绕道北行。由于各部队车辆混杂一起,各有主张:有的绕道脱逃,有的仍向萧县前进,所幸解放军当日尚未追到,我一直到黄昏前后始到大吴集。至12月1日晨得报,萧县以东尚有大批车辆未能撤完。同时由于十六兵团误将掩护部队撤退日期提前一日在30日晚即撤退,这时解放军已追至萧县附近,所有后尾人员全部被俘,1日晚徐州解放。
12月1日,我在大吴集除与第二兵团联系外,其余各兵团未直接得到联系。晚上继续撤退,12月2日午前我到达孟集附近,接到邱、李两兵团报告,得悉各部队在撤退中十分混乱,孙兵团尚未取得联系。按照原定计划是2日晚继续向永城撤退。午后接到七十四军转来空军的一份通报,说发现解放军有大部队由濉溪口南北地区向永城前进,同时两兵团也要求稍加停止整理部队,我为与孙、李两兵团都未取得联系,及顾虑夜间行动可能与解放军发生穿插混乱的情况,即决定当晚在孟集、李石林、袁圩、冯河集附近停止休整一晚,3日白天向永城继续前进(这已经是一个错误)。决定后我即亲往李石林、袁圩处,到邱、李两兵团司令部视察。我问李弥昨晚为什么不到指定位置联系,李说他未收到命令,查明系其参谋长受令后未交李弥,我对其参谋长加以指责。这时瓦子口的骑兵旅已撤退,青龙集以北第五军四十五师掩护部队与解放军接触,在红庙附近担任掩护之十三兵团一部亦与解放军接触。我即面令各该师必须掩护至3日午后主力撤退后再行撤退。邱、李二人皆与前方各师通了电话,我仍返孟集附近指挥部。
3日午前4时左右,孙元良经过冯河集,与我通了电话,说他昨晚未能赶到这里,是因部队两日未休息,走不动,现在正照命令向永城继续前进中。我要孙休息几个钟头再前进,邱、李两兵团也是昨晚休息,今日白天向永城前进。我告知孙解放军的情况,并给他将电话架好。3日上午10时前后,各兵团部队正向永城前进,而各司令部尚未出发之际(因乘汽车待先头部队到达永城后再出发),忽然接到蒋介石空投一份亲笔信,说“据空军报告,濉溪口之敌大部向永城流窜,弟部本日仍向永城前进,如此行动,坐视黄兵团消灭,我们将要亡国灭种,望弟迅速令各兵团停止向永城前进,转向濉溪口攻击前进,协同由蚌埠北进之李延年兵团南北夹攻,以解黄维兵团之围……”我看了之后,觉得蒋介石又变了决心,必致全军覆没,思想上非常抵触。我先认为“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准备即向永城出发;但再一想空军侦察的情况,认为如果照原计划撤退到淮河附近,再向解放军攻击,解了黄维之围,尚可将功抵过。但是万一沿途被解放军截击,部队遭受重大损失,又不能照预定计划解黄兵团之围,蒋介石势必迁怒于我,将失败的责任完全归咎于我,受到军法裁判。这样,我战亦死,不战亦死,慑于蒋介石的淫威,何去何从,又无法下决心。当即用电话将蒋介石信中要旨通知各兵团,令部队就地停止,各司令官到孟集以北的一个小村庄商讨决策。孙元良很快来到,李弥本人未来,派了两个副司令官(陈冰及赵季屏)来,邱清泉因传达各军停止命令,迟至午后2时左右才到。大家看了蒋介石的命令,都十分惊慌,默不发言。我分析了当时的情况,认为照原计划撤,尚有可能到达目的地。但大家应对蒋介石负责。如果照命令打下去,未见得有把握(实际上认为要全军覆没,但怕各部队长泄气,又未说明)。这时邱清泉说:“可以照命令从濉溪口打下去。”接着邱就对陈冰等大发脾气,说十三兵团在萧县掩护不力(事实上是第十六兵团掩护部队撤退过早),致后方车辆遭受重大损失,并骂十三兵团怕死不打仗。陈冰不服气,就同邱吵起来。我同他们排解后,问孙的意见,孙见邱的气焰嚣张,也不敢说退,只说:“这一决策关系重大,我完全听命令。”邱清泉见我还在犹豫不决,怕我泄气,就说:“总座,可以照命令打,今天晚上调整部署,明天起第二兵团担任攻击,十三兵团、十六兵团在东、西、北三面掩护。”我说:“大家再把信看看,考虑一下,我们敢于负责就走,不敢负责就打,这是军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慎重。”大家再将蒋介石的信看了一遍,都感到蒋的指示十分严重,不能不照令迅速解黄维之围。于是决定服从命令,采取三面掩护、一面攻击、逐次跃进的战法,能攻即攻,不能攻即守,不让“敌人”把部队冲乱(其实正是陷入重围)。
当晚即调整部署如下:
(一)指挥部第二兵团司令部在曲兴集,该兵团应在陈庄、孙厂、前王楼、刘集、鲁楼间地区占领阵地,明日攻击前进。
右翼与十六兵团、左翼与十三兵团连接。
(二)第十三兵团司令部在李石林,右翼连接第二兵团在孙瓦房、后刘岗、王楼间地区占领掩护阵地,掩护军之左侧背,左翼与第十六兵团连接。
(三)第十六兵团司令部在王白楼,部队右翼连接第十三兵团在赵破楼,僖山集、义村、庄楼间地区占领掩护阵地掩护军之右侧背,左与第二兵团连接。
根据蒋介石的指示,改变了向淮河附近撤退的决定而向解放军攻击之后,当日午后我到达曲兴集,即将以上决定补达笔记命令。同时电复蒋介石说:“昨日因各部队零乱,停止整顿一晚,本日各部正在前进,到孟集附近时,奉到钧座手谕,当即遵照改变部署(如上),明日经青龙集东西地区向濉溪口之攻击前进。指挥部本晚在曲兴集”;并请蒋介石空投粮弹。
晚上接到蒋介石国防部的正式命令,其要旨如下:
(一)淝河方面李延年兵团正面之共军已大部北窜,据空军侦察,濉溪口、马庄一带西窜之共军不足四万,经我空军轰炸,伤亡惨重(以后谍报当日炸的是正在赶集的老百姓)。
(二)贵部应迅速决心于两三日内解决濉溪口、马庄一带之共军,此为对共军各个击破之唯一良机。如再迟延,则各方面之共军必又麇集于贵部周围,又处于被动矣,此机万不可失。万勿再向永城前进,迂回避战……”我接到这一电令后,又感到蒋介石所以变更决心,是被郭汝槐这个小鬼的意见所左右的。很后悔我在28日对蒋未说明我对郭汝瑰的看法,也未同何应钦、顾祝同、萧毅肃等约好,要他们始终支持我的这一撤退案。弄到现在,老头子听郭的摆布,先后函电令向解放军攻击,已陷蒋军于全军覆没的危险。也后悔我今天上午太懦怯,不果决,不该令各兵团中途停止召集各将领开会,耽误一日行程。现在逃亦晚矣,打也无望。想来想去,觉得江山是蒋介石的,由他去罢!我只有一条命,最后只有为蒋介石“效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