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就在同一个地方。
在电影《芳华》第一次定档(后改档)前夕,《Sir电影》团队曾经与导演冯小刚畅谈了两三个小时。
关键词是:青春、回忆。
两年后,《只有芸知道》上映前三天,又聊了两个多小时。
关键词,依然还有回忆。
唯一不同——
这个走向六旬的导演,似乎走向了更深邃、沉静的内心世界:
对话中,你明显能够感觉到冯小刚的坦诚。
他细腻、有柔性,会讲到镜头里一条路的寓意,毫不设防的哭戏背后一个男人的感伤。
他承认自己年轻时“羞于表现深沉,羞于赞美,羞于一切肉麻的表达”“其实我左右不了‘我想成为什么’这件事”。
他甚至谈到自己梦想的葬礼,“你哪怕只是坐在一个沙发上,大家都来了,就像这一生中很多次的聚会一样”。
但。
他也谨慎、敏感。
当表达自己的立场和态度,当善意地分享一些人生的智慧,往往只能点到为止。
“只能”。
这是这篇文章的关键词。
大言不惭地说。
这是《芳华》之后,冯小刚唯一一次最重磅独家的访谈。
但也可惜。
它被阉割了很多。
Sir只能说。
这是今天冯小刚与绝大多数我们面临的两难。
既向往自我,也恐惧自我。
最后,只能劝解自解地说:
只能。
P.S.
冯小刚要说的话在中间,为尽量还原,全文以一对一访谈呈现,Sir的评论在最后。
我不是冯小刚
“公众对我的某种印象,其实可能是一个片面的印象”
Sir电影:我看了《只有芸知道》拍摄的纪录片,很意外,导演变温柔了,不急躁了,还会想着用各种方法去鼓励外籍工作人员,那个“小刚炮”真的变了?
冯:公众对我的印象是片面的,当然它也是我,是我在某个情景下的一面。
但是我在剧组里是什么样的,公众没有机会看到。
剧组是什么?一个小社会。导演工作中很重要的,就是要善于团结大家。每个人来到剧组的目的是不一样的,我不能跟所有人说,咱是为了电影艺术,这是行不通的。
必须承认,有一部分人是为了谋生。那么作为导演,就得考虑到这种基本的,合理的需求,不能把天聊死,不能把人给骂跑了,这是需要一些技巧的。
Sir电影:性格是很难改变的,《只有芸知道》其实涉及角色的死亡,以及死亡之后人们面对它的方式。您对生死这件事是怎么看的?
冯:我和我的朋友其实反复聊过,觉得一特别好的事儿,就是活着的时候开追悼会。
别等死了,躺那儿了,再让大家围着你转一圈!我觉得其实谁也不想让人看到你是那样的。别人看你的时候也都有点战战兢兢的感觉。
我觉得其实活着开追悼会挺好的。它真的算是一次真正的告别。
△ 《非诚勿扰2》
当医生告诉你,你确实不行了,自己的身体会告诉你,只有一两个月了。你哪怕只是坐在一个沙发上,大家都来了,就像这一生中很多次的聚会一样,只是这一次是做了一个永别,可以说一说你最后对朋友、对这个世界想说的话。
我认为这时候你说的话都极其真挚,因为你没有顾虑了。
说完这话咱们就拜拜了,是吧?
但好像也没谁真的这么做过,我们就把这个放在了《非诚勿扰2》。
人过中年之后,对离别愁绪是很敏感的。
《非诚勿扰》里邬桑在车里哭的戏,剧本里原本是没有的,在日本拍摄的时候,那天也是要和扮演邬桑的演员说再见了,他一个人继续留在日本。我们这帮人热热闹闹地,来了待一个多月,然后回国继续热闹去,他就很伤感,觉得被裹挟进去,然后又被抛开。
他在车上听的那个音乐很有感染力,豪迈里藏着悲伤。当他跟着唱,我们就架着镜头,不干扰,一直拍。那条路是一大上坡。我们的制片原本是给黑泽明当制片。他说导演,我给你找了一条黑泽明拍过的路。我一看,这条路是真的好。
邬桑开着开着,就把车停下来,他一下撑着额头,趴在方向盘上,泣不成声,就好像人生在走着走着,突然被情感打了一下的感觉。
《只有芸知道》里,也有这种开着车,走在大路上的镜头,很美,很舒缓,同样也像两个人携手走人生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