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是最不需要父母担心的孩子,从小到大都是大人教育自家小孩时口中说的别人家的孩子,小学毕业到县城读初中,初中毕业考上县里最好的高中,高中毕业考上大学,大学毕业考公务员,得到了亲戚眼中稳定的“铁饭碗”。在外读书和工作的这些年,我基本是隔两天打个电话回家,有事情的时候说是事情,没事情的时候就问问家里的情况,聊聊家常。读书时候放长假都会回家,那时候我家住爷爷家隔壁,所以每次到家放下东西都会去爷爷奶奶家看看他们,后来工作了在外地,家里也搬了新房子,新房子离开爷爷家有十来分钟的路程,我每隔几个礼拜或者遇上节假日也会回去,每次回去都会去爷爷奶奶家看看他们,工作之后有了自己的收入,去看望他们时便懂得带点水果,有时候是牛奶或者给他们一点钱让他们自己买东西,爷爷奶奶一辈子都是节俭的人,所以总会对我说不用买东西给他们,他们有吃有穿有钱花,尽管这样,我还是会做我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
爷爷去世前的十来天,我回去本准备去看他,后来爸爸说爷爷去镇里医院打针了,加上我回去的时间匆忙,便想着下次回去再去看他,谁知道,一错过,便成了生离死别、阴阳相隔。前几天打电话给妈妈,还听说爷爷在住院打针,也许是年事已高,又或者年轻时候太过艰苦留下了病根,爷爷近些年的身体一直不太好,经常去医院或者诊所打针,这次听说他住院打针也没太当回事,还说天冷了,叫我哥哥有时间的话开车接送一下爷爷去医院打针,免得他住在医院吃不好、休息不好。在车上,坐在最后一排位置,靠着窗,回忆着有关爷爷的点滴,想起自己上次回去竟然都没能看看他,又不由自主的红了眼眶……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以前经历的事情不多,不太懂得这句话的含义,慢慢长大,得到的东西多了,也在猝不及防中失去很多,或许不止父女母子之间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对于很多人和事,我们都是在不断的目送和告别,想想,能目送也是幸福的吧,至少好过不能目送的痛。
等我从单位几经周折回到家,已是11月8日下午4点多,家里一些长辈在商量把爷爷按照我们当地的风俗安葬的事宜。我放下东西准备去爷爷家看看,然后家里的人说按照风俗,我怀着孕,为了我自己和去世的爷爷,我是不能到灵堂那里的,我固执的跑去问我爸爸,我爸爸也说风俗是这样,你就在家里休息一下吧,你回来就好,灵堂就不要去了。我只能屈服于风俗,但我也知道,自此以后,我能见到的就只有冰冷的坟墓。葬礼是在爷爷过世的第四天,我听得见敲敲打打的锣鼓唢呐声,看得见陆续绽放的烟花,从爷爷家住的地方一直响到了村外,直到走远了听不见了、看不见了……可是我不能跟着送葬的人群送爷爷最后一程,我甚至都不知道,爷爷会在哪一片他热爱的土地上安眠。《目送》的最后写到作者的父亲埋葬故里,作者写到“两公里的路,此起彼落的鞭炮夹杂着‘咚咚’鼓声,竟像是一种喜庆”,何其相似,又何其不同,作者说“最后一次接触父亲的机会,我们不会以任何理由给任何别人代劳”,而我,却只能在家里,无法目送,更别说按照司仪的安排深深跪下。
初中时家里把我送到了县城一个中学就读,有段时间爸妈都在外务工,我读书的学校是实行放月假的制度,我们这类家里离开县城远的同学基本都是放月假的时候才会回家。因为家里没人在,我每次回去都是在爷爷奶奶家吃饭,然后返校时要先从村里走路或者搭摩托车去镇里坐汽车到县城,村里到镇里2公里多的距离,爷爷总会陪我一起走路去镇里,那时候,他总说我走得慢要赶不上车,但是还是会放慢自己的脚步等我……每次走到村口我都说我能自己一个人去,要爷爷返回,但是他都从来不听我的,还是会帮我提着装着菜、衣服的书包送我到镇里的客运站,直到我搭乘的汽车发动,他才会一个人默默的往回走,也许他也明白“有些事,只能一个人做,有些关,只能一个人过,有些路啊,只能一个人走。”,但他还是放心不下,所以宁愿陪我一次次地走重复的路。天气不好时爷爷会叫村里跑出租的摩托车送我去镇里,然后他自己再走路回来,我总是对他说要他搭摩托车回去,但是我知道,他对我舍得,却对他自己舍不得,所以还是会选择不花钱的走路。那时候车窗外的爷爷只有70岁出头,高高瘦瘦的,虽然头发已经白了,背也不如从前挺直,但是我并不曾把死亡跟他联系在一起,甚至在父母不在身边的那些日子,爷爷奶奶就是我心中的靠山,以至于我放假时候有家可归。
今年10月份我结婚,租赁了一台大巴车把家里的亲戚接到老公家那边,吃了午饭他们都急着赶回家,我和老公送他们上车,我叫爷爷奶奶、外婆他们过几天再回,爷爷说他以后再来,坚持着要回去。其实我知道留不住他们的,爷爷的两个女儿一个嫁到永州,一个远嫁山东,我的两个姑姑基本都是逢年过节才会回来看爷爷,爷爷也只是在春节走亲戚时候才会去一趟永州的大女儿家,无论姑姑家人怎么挽留,爷爷也从来不曾留宿,远嫁山东的女儿家里,这辈子他只去过一次。大巴车车门处的台阶有点高,见爷爷、奶奶他们上车有些困难,我过去扶他们,爷爷说不用管,你去照顾其他客人吧,我扶着他胳膊的时候才发现,爷爷长袖下面的胳膊几乎没什么肉,看着车子发动,家里的亲戚们渐行渐远,我突然很是心酸,心酸我一天一天长大的过程中,很多亲戚的头上都添了白发,而爷爷奶奶他们已经变得手脚不灵便,变得越来越需要子女的照顾。
《目送》中的《雨儿》一篇作者写她跟日益衰老的母亲之间的一些细节,年老的母亲总是忘记了自己的孩子,甚至孩子就在自己眼前也认不出来,而作者对母亲十分的细心和耐心,甚至可以一遍一遍的重复回答母亲的问题。作者说“母亲,原来是个最高档的全职、全方位CEO,只是没人给薪水而已”,我想,作者是懂得母亲对自己的感情,所以才会对母亲这一角色的定位如此贴切真实。细细想来,我们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在我们年幼时,对于咿呀学语的我们,对于好奇心有余但是智商不足的我们那些幼稚的问题,一遍一遍耐心的回答,我们不也像一个被时间带走了记忆的老人吗?只是我在想,长辈们当年能一句一句教会我们讲话,一步一步教会我们走路,等到我们人到中年,老去的父母记忆慢慢衰退,动作变得笨拙,甚至都认不出儿女的时候,我们是否有耐心像小时候他们回答我们问题那般乐此不疲?是否能不厌其烦地擦去他们流的口水?是否愿意像作者一样带父母去想去的地方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