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
好像过去了好久,姨夫感到自己的腿都蹲麻了,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
往来睡,我又不吃人。是霞霞的声音。
能行,炕中间烙地很。
看把你就烙死了!我咋不烙,你咋就那么完!往来睡!听见么!?旺仔没吭声,霞霞一口气说了四句话,句句如打枪,铿锵坚决。
嗯——
嗯个锤子!
霞霞说话从来口无遮拦,能说不能说往出腾(吐),这次听起来好像躁了。往睡在炕边的旺仔跟前挪。
口说炕烙地很,还把个被子捂这么严?
霞霞扽掉了盖在旺仔身上的被子,把自己给旺仔盖了上去。
你真是个笨驴!
旺仔没吭气。
你长球半截这是做啥的,晓不得吗?
嗯——旺仔好像在呻唤。
啊——是霞霞的声音,声调不高,但又轻又长。
嗯——嗯——
噢——噢——
像刮风,像下雨,像刮风下雨。
姨夫想起身离开,觉得腿麻脚麻。又是捏又是掐,忙乎了好一阵子,麻木感才略有减轻,狠着站起来,回了上房。
姨夫进门的时候,外面的风更大了。
一年多以来,姨夫从未像今夜睡地这么沉,以至于没有被院子里的火光惊醒。当一个人的神经绷得太久,一旦彻底放下压力和负担后,睡觉真地像睡觉,真正的睡觉才是真的享受。可是姨夫连这短暂的美好也无福消受,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他始料未及。
姨姨从来没喝过饮料,和有些苏台人一样,在未搬来杨柳之前,人们只在过年的时候从通便集上买一桶糖精水勾兑的橙汁,以便大年夜哄自家娃娃。平时喝山泉水,清亮亮地,饮一气,那个美啊!来到杨柳以后,有的人才认识了醋色一样的可乐,那也是秋后给当地老户扳玉米的时候才见过并喝了的。有些老户细地很(抠门),中午不管饭,就拿饼子或馒头加可乐代替。开始有的人抢着喝,喝的次数多了才觉察到,那玩意喝上不仅嘴里黏答答地,还胃酸。最后建议主家供康师傅矿泉水,便宜又实惠。但是姨姨还是没喝过,她干活手慢不说,还邋遢,没人叫,她也不想去,声称胳膊疼,时常在大门过道的阴凉处一坐,双手抱住膝盖,看巷子里人来人往。
姨姨昨天在厨房打下手,看见从席口折下来半瓶半拉的可乐,生怕倒掉糟践了,找来个一次性杯子倒着喝了几杯。晚上睡觉时,感觉肚子里怪怪地,犯恶心,想吐,又吐不出来;像空腹吃了蒜一样,辣心,又没那么强烈;胃胀,想打嗝,又打不出来。小肚子里叽里咕噜的,像养了几条泥鳅,游来游去。总之,就是不受活。姨姨睡在靠墙,挨着玻璃窗户,外面大风呼呼,木头缝缝里有冷风一丝一丝灌进来,吹地脸上冰欻欻地,她用被子半掩着脸,翻来覆去,睡不实。迷迷糊糊中,听见隔壁厢房里像旺来再喊叫,一会儿爹,一会儿娘。姨姨以为自己耳鸣,把被子往头上掖了掖,把头往严实里包一下,沟子撅给窗户,继续装睡。不对,还是有人在叫喊,像旺来的声音。这次她把头从被窝展出来,头离开枕头,偧起耳朵,仔细一听,确实是旺来在叫,一声爹一声娘娘。侧转身,掀开窗帘的一角,向外望,不得活了,火光冲天,火星子在风的追赶下,贴着地面乱窜,像一群狗撵着一群鸡娃子乱咬,东一只,西一只,失了急的鸡娃子忽跑忽停、忽高忽低。姨姨比失了急的鸡娃子更害怕,一把掀过被子,溜下炕,把卷在炕头都棉袄披在身上,急急忙忙往出跑,腿上有秋裤,裤子不用穿了,可是一着急忘了拉灯,摸不着放在炕头下的鞋,手扶炕沿,像盲人一样用脚在地上来回摸索,摸到一只,又摸到一只,顾不上勾起,踏上就去开门。情急之下,她可能没感觉到,她踏了一只自己的踏了一只姨父的,而且还是反着的。
踩翻了放炭的铁簸箕。
踢倒了立在炉子拐角的火钳子。
摸了几遍才摸倒门上的插销,哗啦一声,门被拉来了,劲使大了,两扇门都磕在了墙上,撞得叮当作响。先前的响声都没能吵醒姨父,这一声响砰砰地,像炮仗,闷哼哼地,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好像震得房顶上土淌呢,落在桌子上,沙啦啦地。姨父被惊醒了,外面的火光透过玻璃穿过窗帘,映在上房的墙上,红堂堂地。姨父惊叹:天哪,我咋地活切!
只找到了一只鞋,还是姨姨的,脚趾头塞不进去。哎,不穿了!
旺来睡的厢房和姨父姨姨睡的上房一并排,两间房共用一堵山墙,这是杨柳人修房子的特性,不为别的,只为省砖、省钱、省工。一句话,节约成本。隔壁屋子咳嗽一声,另外一间房里的人也能听得清清楚楚。二四墙,不厚,甜泥泥坐的砖,有些大工为赶进度,瓦刀抹在砖头上泥泥也不均匀,砖缝是透的,有时从里向外往,能看见天,蓝瓦瓦的。得亏姨父心细,别人砌墙时常在架子下过来过去观望,时不时提醒大工,细详些。到最后推沙灰时还是发现了转与砖之间有细缝,为此姨父把沙灰就推地厚了些。以前晚上,旺来说梦话姨父都能听见,今晚睡地太死了。
姨夫踉跄着来到旺来的屋檐下,炕眼门旁边的三梱玉米秆烧得正往,噼噼啪啪。错过炕眼门的屋檐下,挂着一排糜子秆扎的笤帚,这些糜子秆还是姨父从别人家话一把两块钱买来的。晚上太冷,姨父安顿姨姨多填了一笼子蒿子,谁成想窜出炕眼门的火苗把立在房檐下的玉米秆引着了,窜上房檐的火苗又把悬挂在半空的笤帚烧着了,笤帚下面是门,门框的右侧是修房剩下的一些木料,姨父担心,放其他地方被风吹雨淋,成了朽木,就用砖头当底座,把一页一页的木板从宽到窄,摞地整整齐齐,高度赶上了窗台沿儿。木板上横放着从老家带来的把扙(撅把、锹把、斧把一类的统称),把扙上面堆放着扫竹、背篼、笼子,也是从老家带来的。燃烧的笤帚落下来,引燃了木板上的杂物。整个屋檐下,火苗升腾,浓烟滚滚,从屋檐冒出的火头,像冲向海滩的海浪,一茬接着一茬。
旺来怯懦胆小,可能已经吓昏过去,或者被烟呛晕,这时候再听不见他的叫喊。反而先跑出来的姨姨,站在当院,带着哭腔,有一句没一句地呼叫:哦——旺来,哦——旺来,我的娃呀我的娃……
姨夫试着往里冲,扑向台子两次,两次都被火势逼退。他已忘记脚底透心的冰凉。
姨夫感觉嗓子像着火了,一个也吐不出来。他本来想把旺仔两口子叫醒,嘴张开却发不出声,就在玻璃窗子上砰砰砰使劲拍了几巴掌。敲完就返回厨房提水桶,拎起一只,很轻,是空的,又拎一只,很轻,还是空的,第三只桶里好像有水。拎出来,直接泼向火海,刺啦一声,只有一股白气,随即被风刮跑,消失在夜空。
姨夫想叫姨姨去后园子的水窖里吊水,却看不见人影,再仔细搜寻,就看见姨姨连背带扛,驮着旺来从火海走出来了。棉袄前襟上还有火苗在燃烧。旺来口涌白沫,不省人事。惊恐中的旺来,羊角风犯了,抽搐过了。
姨姨雀儿尾巴式的小辫被缭的缩成一团,整个头像只刺猬窝在上面,又像趴满了虮子。
旺仔不紧不慢地从婚房出来,还在拉羽绒服拉锁。姨夫干哑着嗓子,发出轻微的声音,告诉旺仔去叫人,救火。旺仔咯吱咯吱拧开铁大门拉栓,出门四下打望,发现好多黑影正朝他家方向涌来。先是姨姨的哭声惊醒房背后的邻居,邻居又叫醒他的邻居;忽闪忽闪的火光,又惊醒其他乡邻,一个传一个,一家传一家,听到传唤的人有提水桶的,有扛着铁锨的,顶着风着急忙慌赶来了。
旺来躺在上房炕上,姨夫正给掐人中,见作用不大,吩咐姨姨从厨房舀来半马勺醋,扳开嘴灌下去。以前在老家犯病时,灌的是放在炕角垴里浆水,这地方,浆水可是稀罕物。天热,不好养,容易发臭变质。醋分两次灌下去,第二次没灌完,昏迷中的旺来慢慢睁开双眼,唉唉嘿嘿地嚎开了。
院子里人影晃动。吊水的吊水,提的提,泼的泼,捉铁锨的从后园子往来端土,一锨一锨的土朝货源扬去,一桶一桶的窖水朝火苗根部泼去……
火被扑灭了。
房子没咋受灾,就是把台子的杂物和房檐上的笤帚着了,墙面熏的像包拯的脸,黢黑黢黑的。
众人安慰过姨夫后,三三两两往回撤。姨父在后面一个劲地致谢:他王家婶麻烦你了、他张家爸麻烦你了。
姨夫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盯着立在炉子旁的旺仔问:霞霞呢?
旺仔把搭在炉筒子上的一只手缩回来,放在脖颈上,挠痒痒似的来回抓,边抓边回:还睡着呢。
火差点把房烧个精光,她还能睡的住?姨夫把好多话没骂出来,憋了回去。
姨夫的脚板麻辣辣的,像有块冰棱粘在脚,刺骨的寒直抵心窝,冷冻过的脚面像涂抹了辣椒面,火辣辣地,像无数蚂蚁在螋,才发觉没有穿鞋。支旺仔吊来一桶水。用冷水把脚泡一会,窖水温温的,很舒坦。口很干,舌头在嘴里被一层黏液粘着,黏答答地,他把炉子里的火捅旺,熬了几罐茶。
拖着僵硬的身体上了炕。旺来睡熟了。姨姨坐在炕上靠着墙,目光散漶,不知在想啥,有可能啥也没想。姨父在埋怨自己,腰杆壮的三梱玉米秆,要不是他支使姨姨抱着立在炕眼门前,咋能惹下这么大的乱子?姨夫担心夜里下雪,渗湿玉米秆,第二天一早没啥填炕,霞霞头天嫁进门,不能让娃娃睡冰炕。
姨夫让姨姨躺下赶紧睡,好早起收拾院子里的狼藉。大喜之日,咋摊上这么个事?难道是日子没选对?不应该啊,他翻过黄历,对黄历给自己的日子不放心,结婚毕竟不是垒鸡窝修猪圈。又找阴阳先生看了个日子,和自己的不谋而合。
姨夫想到晚上姨姨火坑里救旺来的举动,觉得他一直把姨姨浅看了,原来她不是我心目中的那个完货,她比瓜子、傻子、苶障强了好多倍,或者她压根就不是完货。从此以后,他得对她另眼相看。
试问,世上真有清醒无比、聪明的人么,谁敢拍着自己的胸部保证:我聪明,我不傻!说这话的人,和那些瓜傻子又有什么区别?要么比瓜傻子还瓜傻子。最起码那些被世人认为的瓜傻子,他(她)们不会逢人吹擂:我不傻。正是那些被他人指定的瓜傻子,在某些事情上却做出了常人不敢做的决定,姨姨从火坑里救出儿子就是典型的例子。
思前想后,姨夫觉得很困,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此时外面的风,已停。
从另外一个回民村子里,不知谁家结婚,喇叭里飘来唱歌的声音,欢快而优美。看来天就要亮了。
从父亲病重到去世,两个多月已经过去了,这期间,我和艳艳见过两次面。一次是父亲刚从医院看病回来,街坊四邻手提糕点、鸡蛋、挂面、牛奶、水果……前来看望,每来一个人,母亲的眼泪就成串往下淌,一旁的来人又说好话又是安慰,一番慰问过后,他(她)们惋惜地离开。睡在炕上的父亲,有时转动眼仁以示相送,有时处在昏迷状态,来了谁他并不清楚。
艳艳和她母亲一块来的,她一只手挽着母亲的胳膊,一只手拎着一只红色食品袋,里面有一爪香蕉和一串葡萄。她看见我迎出门,从母亲臂弯迅速抽回手,冲我笑了一下,本来我也想回敬她一个微笑,怎奈沉重的心情出卖了我的目的,怎么也笑不出来,要么笑了,我大概忘记了。估计艳艳被我沮丧的神情所吓到,她的脸上拂过一丝同情的安慰和安慰的同情。我不敢多看她的眼睛,撩起门帘,让她和阿姨进了门。直到她们起身要走,我再没有和艳艳多说一句话。
父亲去世后,我窝在家就很少出门了。长时间处在失去父亲的悲恸中,使我显得深沉阴郁,为了排解这种闷痛,每天下午我都会乏沓沓地去父亲的坟头走走看看。父亲的坟离家不远,就在村子西头的一条壕沟的坡面上,父亲是第一个搬到杨柳去世的,略显仓促,上面没有批下专门埋人的土地,父亲只好长眠于那条没有水的沟渠。出门右拐,经过三户人家就到杨柳村的中路,再左拐向西,经过三个巷口,就能看到那条沟。沟与庄院之间,是一绺百八十米长的土地,沿着土地走出头,就到了沟畔。沟的另一边,是老回回村。站在沟畔向南望,长满蒿草的荒坡上,有一个崭新的土包,那就是父亲的坟茔。孤零零的,像个牧人,在放牧寒风。
有天下午,漂着雪花,风很大。我穿着一件羊皮棉袄,是父亲曾经穿过的,呆头呆脑地走在去坟上的路上。二十出头的我,蓄起八字胡,头发快披到肩傍,穿条牛仔裤,脚蹬几年前的一双军用长靴,走在风雪里,像个拓荒者,只是手里少一个蛇皮袋子。
艳艳从一块刺槐地里走出来,截住我。
你好着吗?艳艳问。
这么冷的天不在家暖着,跑这做啥?我也问。
……
艳艳没有回答。她穿着黄色羽绒服,后面连着帽子,她没戴,帽子边沿上褐色的绒毛,在风中乱舞,她的脸蛋红红的,我想是冻的;她的眼角不知是雪花落上化成的水,还是从眼眶流出的眼泪。我再不敢看她。
赶紧回去。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要去银川了!
不是过年后才走吗?
不想待了,颇烦的。
我想说留下来,但从嘴里蹦出来的是:什么时候走?
再看她,好像有更多的雪花落在她的眼角,瞬间化成了水。
没有像往常那样跪倒哭泣。那天我站在父亲坟头的土坡上,干嚎了两嗓子。引来对面一个放羊的回回朝我张望。我感觉站累了,就坐着,抽了好多烟,直到浑身发冷,像丢了魂的似的,麻木地往回走。
年关将近。有一天,我去村委会大门外的商店买东西,艳艳的一个朋友叫住我,递给我一封信,说是艳艳捎的。
替艳艳带信的人临走前没忘质问我:到到底咋想的,给人家给个痛快话,有你这样做男人的吗,优柔寡断的?你是晓不得,艳艳有几次喝醉都哇哇大哭,还叫你的名字。
我不知所措,便匆匆离开。她好像还有话要说,我已经走远了。绕过一片铧尖似的地头,拐进村巷,逃避一样躲开了。
打开信笺,信纸散发出淡淡香气。艳艳清秀的笔体,哀哀怨怨写了满满两页纸。她最后说,让我有空来银川找她。背面写留着她的地址。
读完,按她折叠的痕迹再叠好,我内心五味杂陈。对于自己,一片茫然,毕业一年多,昏昏沉沉,举家迁移到一个陌生的世界,父亲突生变故,离我们而去。未来什么样,我的出路又在哪里,我是否有能力接住,一个姑娘抛给我的爱情的红丝带……
信没回,电话也没打。我像戈壁滩上的蓬草,继续在一个叫杨柳的村庄随风飘荡。
年,总算过去了。
旺仔和旺来被人带着,去灵武打工。一行人和自己的背裹行囊,疙疙瘩瘩堆在巷口,等公交驶来。有人揶揄霞霞子:早上给旺仔做的啥好吃的。嗑着瓜籽的霞霞子说,我刚睡起来,还没吃,不知我娘给做的啥饭。旺仔走了你会不会想?想他着做啥呢,把钱挣来就好。一帮妇女哗啦啦笑开了。
姨夫开始整地,准备灌水。去年划分的土地,秋后光把长在地里的蒿墩子铲干净,拉回来填炕了,当地一些女人娃娃掏甘草留下的坑一个也没填,像猪毁的。光这些深坑老窖,要填平得下些功夫,别说从头到尾把地铲平整了。虽然说是川地,站在远处张望,平展展的,但走近一看,那地吓人呢。老链轨(推土机)推了个大概,光有地的形状,里面不平的埂子,像起起伏伏的波浪,三步一个棱五步一个坑。有钱的人家顾来老链轨重新推个二遍,一小时150,姨父听着就心疼。还是用人挖,架子车拉实惠。刚开始几天,霞霞子还来地里帮忙,往车子上装土、搡车子,干了几天懒病就犯了,睡到晌午才起,磨磨蹭蹭来到地里,太阳快到当头顶了,再往后索性不来了。只有老两口,像黄牛一样,在地里耕作。
有一天下午,姨夫下地时忘了穿那件洗得发白的蓝汗衫,晚上回来时汗衫原模原样搭在箱盖上,只是上衣兜里少了200块钱。总共有500,是前两天托人从镇上农村信用社取的,准备买化肥。同样的地,同样的亩数,和姨父交连地畔的汪老师家,打算买2000元的化肥做底肥。可姨夫没有办法,他只能像撒调和面一样,哄哄土地,安慰安慰自己。
家中里里外外就三个人,姨夫和姨姨在一起干活,只好拐着弯问霞霞子,家里有没有来谁,霞霞子说她一下午在门上和几个老婆子逛闲,没看见有人来。姨夫不好再多问,吃个哑巴亏,装作没发生过。但他以后留了个心眼,家里从不放现钱。
第二天霞霞去浪娘家,她看碎兄弟不对劲,鬼鬼祟祟的,看见她来了,用手捂着衣服襟子溜了,生怕姐姐逮住他,搜他的身。霞霞子晓得,自己的兄弟不成笼气,偷过几回小卖部,人家找上门闹活过,爹一顿死牛鞭子伺候,打死也不记,打急了还颠山。有一回跑到老家他姑姑家躲起来,他爹费了好多周折才打听到下落。霞霞子去门市部买了一堆零食,才把兄弟哄到跟前,搞着套出了实话。
他那天从后园子过来想在姐姐家溜达溜达,谁知推开后门,唤几声姐姐无人应答。他用手搭凉棚凑近姐姐屋子打望,没人,大摇大摆走进上房,也没人,看见箱盖上斜搭的衣裳,上衣兜憋乎乎的,以为是姨父的卷旱烟纸,揭开扣子掏出来,原来是一沓票子,他想都拿走,又怕拿多引起姨父人们怀疑,只抽了两张。一个奔子从后门跑了。
霞霞把手伸进他的裤兜,只搲出了一把零钱。
你咋不死去!气急的霞霞狠劲在他沟子上美美实地踹了几脚,他咧着嘴,边揣沟子边跑,跑的时候一趔一趔的,像沟子上扎了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