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布衣孙髯翁
南 山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我以为用荆轲的这句话来概括孙髯翁的一生,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孙髯翁虽然不是什么文臣武将,但一生的傲骨,忧国忧民,足以把他当壮士对待。说他是一个能统领三军的帅才,也一点不会过分。
另外还要说明,翁字是后世人对先生的尊称,不是孙髯翁本人的名讳。
公元1688年,孙髯翁出生在陕西三原一个还算殷实的武官家里,父亲虽为武将但懂三秦之风,母亲是大家闺秀,知书识礼。孙髯自幼受父母熏陶,六七岁时已然能背诵《诗经》《全唐诗》《宋词》等的大部篇章。
1673年(康熙十二年),吴三桂背叛清王朝,在云南改国号为周。康熙帝龙颜大怒,传令陕西总兵统领十万大军进攻云南。孙髯翁一家就在其中,因父亲是个偏将,大概也因为爱上了云南的山水,战争结束后就卸甲在昆明定居。
孙髯一生聪明好学,十七岁时就已经誉满春城。1681年参加初试,因不满其搜身而愤然离开考场。
二十岁时,孙髯父母相继过世。
此时的孙髯面临着巨大的悲苦,父亲一生清正廉洁也没有什么积蓄,母亲走后孙髯就要靠自己的一双手来养活自己,他绯佪在昆明的街头,多次到滇池边畅想,思考自己未来的人生应该怎样渡过。
然而,现实是无情的,康熙帝不断制造文字狱,诛*文人,把天下寒士搞得噤若寒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孙髯不得已把目光触及到了诸子百家,易学医学,天文地理等一些书籍。
恰遇此时,滇池水泛滥成灾,昆明百姓苦不堪言,孙髯翁自发地沿盘江而下,经过近三年多的实地勘测,考察,写出了《盘江水利图书》敬献给昆明知府,不求高官厚禄和奖赏,只求尽己之力解决民生困苦,被官府置之不理。
是年,孙髯三十岁。经历了一番风雨的孙髯已经过了谈婚论嫁的年岁,只能在街头给人号脉行医赚取微薄的生活费,这期间认识了个一眉清目秀的寡妇,孙髯倾其所有为其治病。病好后,二颗心尤然期待已久,怜悯与爱心缔结出一朵并蒂莲,他们蔚然结为夫妇。
此时,弥勒县人苗漪高中举人,并被朝廷授为昆明教谕(后改为昆明育才书院,苗漪为院长),苗漪仰慕孙髯的才华,就备了一份来源于故乡弥勒的特产去拜会孙髯,此份厚礼无疑是孙髯救命的稻草,将近一整车的荞面,麦面,红糖,包谷酒等生活用品让孙髯及其家人渡过了将近二年的饥荒。
乾隆三十九年(公园174年),苗漪被朝廷提拔调往河南渑池县任正堂,孙髯和苗漪在西山滇池观景台大醉三天三夜,惺惺相惜之后不忍诀别。
苗漪离开后,孙髯的生活到了极度贫困,他只能每日给人代写书信,对联或给人算命来赚取卑微的生活费。一日三餐都成了问题。
期间,有朋友有意抬举他到昆明的几个衙门做师爷,孙髯断然拒绝。
1722年,康熙帝驾崩。整个朝廷也没有大的作为。
1736年,雍正帝驾崩,大清朝迎来了新的曙光,乾隆帝为一些文字狱的冤案平了反。此时的孙髯心旌荡漾,激情彭拜,一鼓作气完成了长达180字的大观楼长联,不仅对句工整,思想浑厚,其气势古今未有,把500里滇池描绘得淋漓尽致,一部云南的沧桑史跃然纸上。联中不乏对祖国山水的热爱和依恋。也吐出了压抑心中二十多年的苦闷。
孙髯预感到一个开明盛世的到来。
但生活就是生活,与艺术息息相关而又格格不入。
孙髯没有找到像样的工作,那时候的名气也不见得就像今天一样能当饭吃,换来衣食无忧,他的写作既没有稿费也养不活家人。无奈何,只能整日像跑江湖的一样沦落街头给人算命。
此时的孙髯已近60,女儿出嫁在离昆明五百里之外的弥勒三道桥。
迫于形势,迫于苍老,他只能带着老伴离开了被自己称为“夕佳阁”(冬暖夏凉)的位于圆通山后石脚的一个山洞,结束了自己“蛟台”老人的生活。携妻子走了将近一个多月才抵达弥勒县三道桥的女儿,女婿家。
弥勒民风淳朴,山川秀丽,紧邻着女婿家的白马河像一条玉带一样镶嵌在翡翠般的田野上,二岸瓜果飘香,绿荫如织。上游的禹门瀑布让孙髯有了自己来到了一个世外桃园的兴奋,尤其是一道又一道的石拱桥,牧童们骑着水牛悠闲地从桥上走过,青石板上来来往往的农人头戴蔑帽,身披蓑衣的景象又让髯翁有一种从未有过的亲近,这就是诗人热爱大自然的胸襟,又像是一个母亲张开双臂迎接在外颠肺流离的孩子回家。孙髯翁来的时候正是三月清明前后,秀美的水光山色田园牧歌让孙髯翁感觉到身心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放松,他深深地陶醉其中,又恢复了年轻时浪漫的激情,安顿好后全身心地投入到教书育人的氛场中。除此而外,当时的弥勒遍地是梅花,大面积的梅花集聚在梅花寨一带,也因此有个以梅花命名的温泉叫梅花温泉。孙髯翁常年累月的奔波早已经落下腿病,在这一时间每一年的冬天他基本都会乘坐着马车到梅花温泉泡澡,他自己也自诩为:万树梅花一布衣。不仅如此,那时候孙髯翁在滇南的消息像风筝一样越飞越远,一些昆明的文人雅士闻此也以“万树梅花一布衣”相传先生的事迹。在当时不太热闹的文坛的确刮起了一股小小的清流。
1774年,乾隆39年的冬天,北风呼呼,此时的大清国进入了鼎盛时期,国运昌隆,四海来朝。历史上这一年西藏的六世班禅喇嘛写信给英国东印度公司秘书波格尔,告诉他西藏隶属于中国大皇帝(即乾隆帝)主格管辖之下,断然粉碎了外国列强想秘密瓜分中国的阴谋。我们86岁高龄的孙髯翁从梅花温泉泡澡归来,之后倒在床上便不省人事了,他的女儿,女婿,老伴急昏了头,孙髯翁突然一个咕噜侧坐起来,吩咐老伴和女儿赶快准备香案,然后自己洗手焚香换衣,在香案旁挥笔急就,潦潦草草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以下一副对联:
这回来得忙,名心利心毕竟糊涂到底。
此番去甚好,诗债酒债何曾亏负着谁。
写毕一头扑倒在香案上,跨鹤西去。后世人称此联为先生的自挽联。家人遵照孙髯翁遗嘱把他葬进了城西门外新瓦房苗漪家坟地。老伴将孙髯翁平生所作诗稿全部焚烧随葬。
数年后,苗漪辞官告老还乡,时常到先生的墓前凭吊。缅怀恩师恩怨分明,正直坎坷,才情横溢的一生,后人中也留下了很好的口碑。
“山中若有王侯地,难得拣来葬髯翁”。这是流传在滇南大地民间说唱中一曲小调的两句,囊括了孙髯翁的一生。
岁月匆匆,清末知州胡国瑞自幼仰慕孙髯,四处搜集髯翁诗笺的同时出资重修髯翁墓,为之撰墓志铭。民国3年(1914年)弥邑公立墓碑,墓碑题文为“古滇名士孙髯翁之墓”,王运谦撰碑联“古冢城西留傲骨,名士滇南有布衣”
布衣孙髯翁,穷尽一生写了无数的诗篇,但因为颠沛流离的生活没有几首保存下来,只有大观楼长联一直被世人瞩目:
上联: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看:东骧神骏,西翥灵仪,北走蜿蜒,南翔缟素。高人韵士何妨选胜登临。趁蟹屿螺洲,梳裹就风鬟雾鬓;更苹天苇地,点缀些翠羽丹霞,莫孤(辜)负:四围香稻,万顷晴莎,九夏芙蓉,三春杨柳。
下联: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谁在?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伟烈丰功费尽移山心力。侭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
*主席称:从古未有,别创一格。
陈毅,郭沫若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更是对这幅长联赞不绝口。海内外一致公认他为联圣。
孙髯翁以其一生的傲骨为古代文人争来了荣誉,得了后世人的尊重。现如今大观楼长联依旧,滇池水涛声依旧,孙髯翁这一块骨头,站成滇南大地永恒的雕像。
我记得当年雕塑家罗旭根据长联为他雕的像:黑色的身躯,高昂微偏的头颅,清廋的身材,微翘的山羊胡子和被风吹皱的布褂,就像站立在滇池边面对困境不屑一顾的孙髯翁,让后代人万般敬仰和膜拜。
如今,每逢中高考,依然有莘莘学子成群结伴到先生墓前拜谒,敬献鲜花和贡品。但愿这种学风能一代一代延续下去,尊师重道,是中华民族代代不灭的星火。
千古布衣孙髯翁。今生,我荣幸出生在和他坟冢相连在一起的一个村庄-----新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