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寒风让禁卫们的汲井扑火陷入“杯水车薪”的尴尬,以致大火到天明才渐渐熄灭,但烟尘也没有及时消散,神都的大街小巷弥漫着刺鼻的呛味,沿街的店铺都不得不关了门。
太阳刚刚从伊河升起的时候,秋官尚书娄师德,文昌左丞、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姚,文昌左相、魏王武承嗣,梁王武三思等就赶到了明堂废墟。
金吾将军武懿宗正指挥禁卫收拾着,见宰相们来了,急忙上前迎接。
眼前的情景让大臣们面面相觑,且不说纻麻佛像早已被化为灰烬,明堂上高一丈饰以黄金的铁凤也被烧得面目全非,至于上为圆盖、高二百九十四尺的主体建筑,因为是以木为瓦,更是首当其冲地被大火吞没,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未散的黑烟随风围着人们飘荡……
姚问身边走着的武懿宗道:“听说将军昨夜一直在此救火?”
武懿宗回应道:“朝廷新春酺会,末将率禁卫巡察时路过此处,忽然发现从天堂地坑里蹿出一股火苗,‘呼’地就烧着了纻麻佛像,末将命禁卫就近取水灭火,孰料火势太大,水泼上去就化为蒸汽。不一刻,三层天堂火势汹涌,并且向明堂蔓延,末将急忙禀奏陛下。可等末将回来时,整个神都半座城都照红了。”
“可曾发现有可疑之人出现?”姚又问道。
“并不曾看见可疑之人,只是在末将离开酺会回到明堂时,看见怀义大师双手提着大桶,投身救火,后来见火势失控,跪倒在地放声大哭。”
自汉以来最大的明堂毁于一夕,让臣僚们欷歔不止,究竟是天火还是人为呢?
武承嗣抚摸着留有余温的一段枯木,很久没有松开,它透过春寒,带给他的,不是温暖,而是莫名的烦躁。自从火起,他就不相信这是天火,现在,他的朝靴踩过满地灰烬,眼睛却不漏过任何的蛛丝马迹。忽然,一颗散落在地上的佛珠映入他的眼帘。他捡起佛珠,翻来覆去地看,当他顺着佛珠的纹路将近来宫里宫外发生的事情梳理了一番后,骤然张开了嘴,半天都合不拢:“天哪!莫非是他……”
武承嗣相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除了薛怀义,还有谁会对皇上经常莅临的“万象神宫”有如此大的怨恨呢?唉!男人与女人之间,有多少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啊,只是薛怀义这次真是太过头了,只怕是性命不保了。他将佛珠悄悄地藏进自己的衣襟,才继续朝前走。
在过去的几年里,无论是武承嗣还是武三思都对薛怀义格外谦恭,为他牵过马,扶过镫,而薛怀义也先后帮他们对付了李孝逸、狄仁杰等人。而且薛怀义还是武三思通过太平公主推荐到皇上身边的,一旦纵火真相败露,他们能脱干系么?他突然发现娄师德手中也握着一颗佛珠,这薛怀义处事也太不慎了!朝野谁不知道娄师德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呢?这下算是完了。
武承嗣立刻一脸惊讶地来到娄师德面前问道:“娄大人这佛珠是从火场捡到的么?”
“据此可以推断,纵火者当是一位僧人。”娄师德点了点头。
武承嗣心底“咯噔”一声,但他却极力地轻描淡写:“大人的推论不无道理,不过昨夜救火之人中亦不乏僧人,疾走之间佛珠被扯断也是情理中事,焉知就一定是纵火者呢?本王知道,娄大人办案,一向重证据而不轻信狱辞,想来此次也当谨慎。”
姚本就一向处事缜密,他在进入阁僚后,就建议武曌撰写《时政记》,受到皇帝褒扬。他此时从娄师德手中接过佛珠,把玩片刻道:“僧人之举,在有罪无罪两可之间。如果是僧人纵火,必在着火后逃离现场,不可能留下佛珠;倘是僧人救火,那么根据遗留佛珠的位置推断,他也许已丧生火海。只是尸骨不见踪影,其谜深矣!”这话显然把大家的思路又朝前推了一步。
娄师德见状便道:“姚大人所见甚卓。此案重大,本官之意可由魏王把查看结果禀奏陛下,由陛下裁度。”
武承嗣正担心薛怀义与此案有关,娄师德的话正顺了他的心思,忙不迭答道:“既是诸位大人相托,本王也不推辞,当如实将今日所见禀奏陛下。”说着,他又把话锋一转,对娄师德道,“不过,陛下既已诏命大人查案,本王以为不可以今日所见为止,我等应务必查明真相,缉拿真凶。”
娄师德点头道:“这个不劳王爷担心,下官身为秋官尚书,务拿真凶,责无旁贷。”
武承嗣想起武曌临行前交代的事情,又对姚道:“陛...
姚忙拱手道:“这个请陛下一定放心,下官定当宵衣旰食,继晷焚膏,不负圣望。”
眼看时光不早,娄师德建议大家散去,待武承嗣禀奏皇帝后,再行议决下一步该怎么做。当明堂废墟上只留下姚和娄师德时,他们彼此看了一眼,似乎都有许多话要说。
娄师德先开口道:“大人若是不忙,你我不妨走走?”
姚当下要驭手退避,两人便有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娄师德小声问道:“大人对明堂火灾如何看?”
姚抬头看了看周围,确信无人跟踪,这才说道:“如此明显的案子,还需查么?在下料定,此火定是薛怀义所纵。”
“哦!大人为何如此肯定?”
姚就讲了前些日他看到的情景,说有一天他到白马寺拜访薛怀义,本想就天枢工料成色不够之事询问,却不料到了住持门外,竟听见武三思正和薛怀义在里面说话,便觉得自己来得太不是时候,正准备离去,谁知此时就听见了薛怀义“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逼急了,一把火烧了明堂”的吼声。所以昨夜一听到火灾的消息,这声音便再度回到他的耳际。
“大人说说,这火不是他纵的,又会是何人?”
娄师德不能不承认姚说得有道理,但他很快想到了武曌:“大人以为,陛下会如何处置此事?”
姚摇了摇头,讳莫如深。
娄师德就在心里笑他奸猾,心里明明白白,却还装糊涂。娄师德相信,此时姚心里所想的定与自己毫无二致。这件案子一定会让陛下很伤心,很尴尬。当初是她不顾朝臣劝阻要薛怀义主持明堂修建的,现今正是他亲手毁了她引以为傲的“神宫”,她该如何接受这个事实呢?
娄师德因此也并不点破,双手打拱道:“朝野无人不知大人为人精细,哑谜可打,心事难去,设身处地,下官体谅大人的难处,你我各回署中公干吧!”
姚急忙回礼,并用力握了握娄师德的手……
的确,明堂火灾就像一把刀子,刺得武曌胸口绞痛。尽管当武懿宗前来禀奏火情时,她不动声色地继续酺会,可那只是顾全大局罢了。
其实,她的心早就乱了。
第二天她便破例遣散了朝会,要宰相们前往明堂查看火灾,自己则回到武成殿,进了内室就卧榻不语了。
她一闭上眼睛,烧红了半边天的神都、大火蔓延的天堂、一层层溃塌的明堂,便纷乱而又灼热地从脑际飘过。她的足尖剧烈地疼痛,浑身燥热,有一种要被融化的恐惧,似乎那火烧毁的不是纻麻做的佛像,而是她日益老去的躯体。她似乎感到,那火已经烧到了她的脖颈,灼热的大火烘烤得她喘不过气来,继而又点燃了她的长发,“咝啦、咝啦”的声音揪扯着她的脏腑,剧烈的疼痛从每一条血管向全身各个角落蔓延,而熊熊火焰中伸出的赫然是薛怀义结实的五指。
火“点燃了”整个武成殿,眼看着一个个梁柱倒塌,直向她的胸口压来。她想喊却喊不出声,想逃也动不了身,恍惚间,她听见一个宫女说道:“陛下刚服药躺下,知制诰大人待会儿再来好么?”
上官婉儿明白,皇上的病都因昨夜大火而起,并且不是伤在凤体,而在凤心。她料定这火与薛怀义脱不开干系,便暗暗埋怨这鲁莽的和尚不知深浅,再怎么说,明堂也凝结着他与陛下的情分,焉能说烧就烧了呢?想到此处便道:“既然陛下不适,那下官就不进去了,待陛下康复再来禀奏。”
上官婉儿正要转身离去,就听见殿内传来武曌的声音:“外面说话的可是婉儿?进来吧!”
进了殿,上官婉儿大吃一惊,昨日酺会上神采奕奕的皇上一夜间竟变得如此憔悴!她的心便一阵阵地疼。当时她就坐在皇上身边,当武懿宗禀奏火情时,她一下子就猜到了纵火者。人世间许多事,往往知之愈甚,伤之愈烈。皇上这几年对薛怀义恩宠有加,所以一旦撕裂伤口,那血就止不住地往外流。
上官婉儿将文书放在案头,才过来向武曌行礼。武曌抬起疲倦的眼睛问道:“有紧要的奏章么?”
“陛下凤体不适,还是等……”
“拿过来。”武曌不等上官婉儿说完,就挣扎着从榻上起来道,“朕岂能以一己之身而误社稷大事?有何要紧事,速奏朕听。”
上官婉儿一听这话便很感动,道:“陛下可曾记得,前几年河内有一老尼乎?”
武曌略微一想便记起来了,三年前,有司奏河内有老尼叫武什方者,自言能配长生不老药,武曌曾遣乘驿前去采药,可食后毫无功效,于是问道:“可是武什方?”
上官婉儿接着武曌的话道:“陛下好记性,司宾卿奏说,这个老尼昼食一麻一米,夜却烹羊宴乐,左右拥有子弟近百人,淫秽奢靡无所不为。更有甚者,明堂火灾后,她竟要求见皇上表示唁慰。”
“罢了!”武曌挥手打断了上官婉儿的禀奏道,“她放言可知来生前世,焉不知明堂起火乎?如此蟊贼,岂能容得?传朕旨意,命司宾寺崇玄署遣人前往河内捕之,其徒皆没为官婢。至于武什方,一俟发现,即行绞*。”
上官婉儿嘴里答着“谨遵陛下旨意”,心却收紧了,皇上虽然人在病中,然而*起人来依旧果断决然,毫不犹豫,这样的意志,若是放在先帝身上,当不至于有周代唐的结局。
她正想着,武曌有些沙哑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了:“前些日子,夏官署奏突厥来犯,朕命王孝杰为朔方道行军总管,北上抵御,不知可有消息?”
“王将军大军北去,一路浩浩荡荡,眼下已与敌接战,不日将有战报传来, 陛下就安心养病吧!至于还有不急表章,等陛下康复之后再阅不迟。”上官婉儿说着,准备告辞出殿。可就在这一刻,她从武曌的目光中读出了孤独和忧伤。
“你先不要急着走,近前来,陪朕说说话。”武曌指了指榻前的杌凳道。
这情景在以往的时光里也是有过的,但今天的感觉明显不同。皇上已完全没了刚才处理国政时的果断,此刻,她深深埋藏在心底的脆弱都在一瞬间飞上了眉宇。她伸出手,轻轻地在上官婉儿掌心摩挲,传递着女人之间才会有的相知相惜:“知制诰怎样看昨夜的火灾?”
“这……”上官婉儿迟疑了片刻,但她立即从武曌的眼睛里获得了鼓励,便决计不隐瞒自己的看法。她欠了欠身子道,“依微臣看来,昨夜纵火案案情清楚,不待查而明了。”
“哦?”
“臣虽尚无证据在手,然从情感上推论,凶手非薛怀义莫属。”上官婉儿点到为止,并没有提及沈南璆,她想皇上一定想到了。
武曌眉头微微颤动,心也“咯噔”一声响,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生生地疼。唉!还是婉儿知道自己的心,便叹了一口气道:“这个怀义,这件事情让朕很难堪,很伤心。”
“陛下欲如何处置?”
“这也正是朕的为难之处。”武曌从上官婉儿的掌心抽回手,“当初是朕要他主持明堂修建的,后又册封他为梁国公,并多次任命他为行军道总管,甚至将王孝杰这样的百战将军置于他的属下。他如今有负朕望,你说,朕作为一国之君,又该如何面对群臣?”
她怎么会忘记,当她与薛怀义颠鸾倒凤之际,他吻过她的额头、她的眼睛、她的鼻梁、她依旧饱满的唇,他说陛下是人世间最美的皇帝,他要依照她的容貌,塑一尊巨大的佛像,让陛下的神采人神共仰。她一直深信,那不仅是臣下对皇上的承诺,也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深爱。民间一夜夫妻尚难以割舍,何况她与薛怀义有过长达十年的耳鬓厮磨呢?
上官婉儿眨了眨眼睛,她当然知道武曌在想什么,于是很委婉地说道:“微臣倒有一谏言,陛下可命魏王亲查此案,面授机宜,但云“工徒”误烧纻麻佛像,酿成火灾,再从牢狱中随便提一人*之,既可平息朝野议论,又可为薛怀义开脱。”
“眼下也只能如此。”武曌沉思片刻,随即眼睛一闪,立即又做出一个决定,“不仅如此,朕还要命他主持新明堂的修建。”
“陛下……”
武曌长叹一声道:“他毕竟伺候朕这么多年。他自幼以卖脂粉为生,不识朝野大礼,举止鲁莽,情有可原。不过,朕也就饶恕他这一次,再有罔视朝纲之举,朕绝不宽恕。”
上官婉儿真的很唏嘘,再厉害的女人,也有一颗柔软的心啊。她为武曌掖了掖被角后,便告辞出殿去了。
三天以后,司刑寺在神都广张告示,对纵火的“工徒”处以腰斩,监斩官是司刑少卿皇甫文备。皇上之所以让这样的高官监斩一个“工徒”,正是要朝野明白她对此案的重视。
接着,武曌在朝会上宣布,任命薛怀义为新明堂营建使。
朝臣们轰然喧哗片刻之后,立即静下来,齐声道:“陛下圣明。”
“众位爱卿!”武曌伸开双臂,高声道,“明堂者,朕布政之所,今毁于一旦,朕之不德,上天以灾异谴朕。明日朕罢朝,亲往宗庙祭祀,以告先灵。姚何在?”
“微臣在。”姚出列答道。
“由内侍府拟制,颁布天下,广开言路,凡直言朝纲积弊,而言之有据,持之有故,论之成理者,朕将擢拔赏赐。”
随着姚一声“臣谨遵陛下旨意”,朝臣们的脸上布满了阳光,大殿里的空气似乎也活泛了许多。在姚的记忆里,似乎自总章选举之后,朝廷就再也没有过这样轻松的气氛了。
姚的思绪正翻卷间,武曌又道:“姚爱卿,你的《时政记》当记下这个日子,包括朕在宗庙前的忏悔。”
大臣们又是一番感慨。
娄师德很困惑,他无法对武曌放过真凶做出合理的解释。出了大殿,他避开武承嗣等人的目光,拉了拉姚的衣袖问道:“陛下怎么了,弄一出李代桃僵来,下官作为秋官尚书,真是无颜面对律令啊!”
姚闻言就笑道:“一向豁达的娄大人焉何忽然糊涂了,不这样处置,陛下的脸上如何过得去?”
“即便如此,她也不该让那个狂徒再主持明堂重建啊!”
“这你就不明白了,陛下这叫欲擒故纵,后面的文章且拭目以待吧!”果然,接下来的日子里,上官婉儿向武曌转来不少奏疏,大臣们各抒己见,畅所欲言,围绕朝廷大倡佛事及续建明堂之事,很快形成两种对立的意见。
一个叫刘承庆的七品左拾遗上疏道:“火发既从麻主,后及总章明堂,所营佛舍,恐劳无益,故微臣以为,应该罢修明堂,将财力用于周济州县灾情和军需。”
他还不无感慨地批评朝廷大臣没有责任感,说既然明堂乃统和天人之所,一旦焚毁,朝臣们却无动于衷,照旧酺会宴饮,岂非作壁上观。
同样一件事情,专职记录皇上每日起居的左史张鼎却认为:“今既火流王屋,弥显大周之祥,陛下何须自责于宗庙?”
通事舍人逢敏则据理驳斥道:“近来有人论及明堂失火,举弥勒佛成道时,有天魔烧宫,七宝台须臾散坏为例,试图以祥瑞之象解之,微臣以为此皆妄言邪说。臣乞陛下体恤民情,无戾天人之心而兴不急之役,如此则兆人蒙赖,福禄无穷。”
武曌大体上翻了翻,抬头问上官婉儿道:“你觉得这些谏言如何?”
上官婉儿也不隐晦自己的看法:“陛下只要仔细看看,就不难发现,所呈奏章者皆七品以下职吏,宰相们却缄口不言,恐怕他们说得再多,分量也还是不够。当然,他们敢于说话,总比战战兢兢强多了。”
武曌点了点头:“你有没有留意,有两个人至今也没有奏章来。”
“陛下说的是狄仁杰与李昭德吧!”
“正是!此二人见事明,知人智,往日朕对其恩遇不浅,本不该默然啊!”
上官婉儿沉思片刻后道:“二位大人大概也是碍于现今官阶太低,人微言轻,故而犹豫彷徨。”
“呵呵!他们两人可不一样。你去对秋官尚书娄师德说,让他以老友身份,向狄仁杰、李昭德去信,就说朕十分想听到他们二位陈言。”
哦!好个精明的皇上!上官婉儿心里想。
证圣年间的二月,洛阳依然春寒料峭,但彭泽却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春雨霏霏的日子。常常是一夜风雨,清晨起来,县城的街巷就会传来农家女子卖杏花的吟唱——
春色方盈野,枝枝绽翠英。
依稀映村坞,烂漫开山城。
好折待宾客,金盘衬红琼。
狄仁杰被这绵长的叫卖声唤醒,一看窗外雨停了,院里的花坛里落了几朵被风雨打落的玫瑰,心就顿然颤动起来。匆匆洗漱之后,他来到花坛前,见那花瓣都带了泥渍,面目全非了,只从残留的粉色中散发出淡淡的香。
“唉!一夜天上雨,窗前几落红啊!”狄仁杰讷讷自语,然后弯下腰,捧起落花,慢慢地散入花坛内的泥土,“明年今日,且看花神归来,艳香如故,可记得这护花的落红?”
书童见老爷去了花坛,急忙跟了来,狄仁杰的一番话他全听进去了,暗笑老爷华发霜鬓,倒怜香惜玉起来了。狄仁杰一眼就看出了书童的心思,笑道:“鬼精灵,难道只有年轻人才落花感慨么?老夫乃借花惜才也。”
狄仁杰说的可是心里话。在李昭德离开神都后,内史豆卢钦望、同平章事杜景俭、韦巨源、苏味道等人也因附会李昭德而遭到武承嗣等人的弹劾,一个个都离开了神都。韦巨源被贬麟州,杜景俭被贬溱州,豆卢钦望去了赵州,苏味道去了集州,他们可都是大周的栋梁啊!
现在,一场大火之后,朝廷又要朝臣们直言,岂非画饼?所以,尽管朝廷的“制”已到了多日,狄仁杰依旧如故,他要等新消息到来再做定夺。
回到二堂,看到案头多了一束杏花,主簿正在清理案头的文书。狄仁杰走到花瓶前嗅了嗅,好香!便问这花可是他买的?主簿点了点头道:“街头卖花女子大都家境贫寒,多买一束花,也许可以帮他们一把。”闻言,狄仁杰很欣慰于主簿的改变,与两年前初来时冷漠的他可谓判若两人。
收拾好案头,主簿拿起一封信给狄仁杰道:“今晨刚到,看封签就知道是神都来的。”
“嗯!田舍翁来当说客了!”狄仁杰说着抽出书信。
主簿不明就里,在一旁疑惑地问道:“田舍翁何许人也?”
狄仁杰开心地笑了,道:“田舍翁者,秋官尚书是也。因心宽体胖,举止迟缓,故而戏呼田舍翁。嘿嘿!他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娄师德在信中很热情地问候他,又对彭泽二月的春景表示向往,接着话锋一转,不无批评地写道——
江都二月,桃烟柳雨,春水涣涣,大人沉溺于其间而不思社稷兴亡乎?春景如画,春风醉魂,大人迷恋于其间而不知黎民之疾苦焉?今陛下之制已下,求振兴朝纲之真言,谋固本强基之良谋,至今月余,未见大人一字,竟为何故?
恭敬而逊,听从而敏,不敢有私抉择也,不敢有以私取与也,是以顺上为志,是事圣君之义也。今陛下大略经国,睿韬御臣,海内咸服。大人素以孝、忠、廉称之为大义,岂可因私怨而缄其口,因逢挫而折其锐,因奸人而和其光,在下观之,绝非大人之所志者也……
合上信札,狄仁杰的微笑就上了眉毛,这哪里是田舍翁的意思,分明是陛下坐不住了,催他说话呢。
狄仁杰站起来,在室内踱着步子。其实,自接到朝廷的“制”后,他的心就没有宁静过。虽然在武曌身边履职的时间不算长,但他自认为是了解皇上的,她无法摆脱武氏亲缘的羁绊,往往因此而做出些不妥的事情;她沉湎于情感,总是对自己钟情的男宠过于放纵,这也是唐室一直不能接受她的主要原因。然而,她作为一代女皇,在军国大事上从不含糊,却也是事实。也许,当初她将自己和任知古、裴行本几位贬谪京外,亦有自己的无奈。因此,来彭泽这几年,只要有朝廷官员来巡察,总会带来皇上的慰问。他早已认真研读了“制”文,并且就朝廷有人借非常之庆申“再造”之恩,挥霍府库资财、官员贿赂成风以逃避律令惩罚、罢裁冗官累员等形成了己见。现在见了娄师德的信,仿佛听见了武曌的召唤。
狄仁杰忽然觉得浑身发热,有一股热血直向指尖奔流,便下意识地转过身,向案头走去,却不料此时主簿带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那年轻人玉树临风、文质彬彬,见了狄仁杰,急忙大礼参拜道:“小生久闻大人声誉,今日终得一见,真是三生有幸。”
见狄仁杰一脸诧异,主簿忙拉过年轻人介绍:“此乃获嘉县主簿刘知几,春游到此,久仰大人品格,欲当面聆教。”
“唐突之举,还望大人海涵。”刘知几忙接上了主簿的话茬。
狄仁杰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年轻人,当下沏茶叙话,得知刘知几生于显庆年间,于高宗永隆年间取进士,授怀州获嘉主簿。他自幼喜爱治史,也曾上书陈奏朝弊。狄仁杰记起来了,那是他从宁州刺史任上回到朝廷不久,任地官(户部)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时,曾经接到过一道来自获嘉的上书,抨击朝廷任用来俊臣、周兴之流,祸乱朝纲,言辞犀利、锋芒毕露,他当时出于保护这位青年才俊的考虑,悄悄将之压了下来。
于是,这一对忘年交又亲近了许多,狄仁杰对主簿道:“老夫向来不事铺张,你去命县府膳厨采买几样时兴菜蔬,就在后堂为贤契接风。”
主簿领命离去,狄仁杰又问道:“眼下朝廷‘制’文已发往各地,征集直言,贤契有何见地,不妨说来听听。”
刘知几看了一眼狄仁杰,有些忐忑地说道:“不瞒大人,晚辈正拟定了一份上疏,陈述‘长寿’以来的积弊,只是慑于才疏学浅,欲请大人定夺。”说着,他便从衣袖中拿出文稿呈与狄仁杰。
狄仁杰接过文稿,一边看,一边就念出了声——
用事俗多顽悖,时罕廉隅,为善者不预恩光,作恶者独承侥幸……
刘知几一口气列举了四条,条条切中时弊,读得狄仁杰眉飞色舞,连呼:“后生可畏,后生可畏!贤契所言,正是老夫欲言矣!像贤契这样的才秀,长期担任主簿,岂不屈才?老夫要亲自上书皇上,举荐贤契到朝廷,为大周社稷尽力。”狄仁杰难以抑制心中的欣喜。
正在此时,主簿进来通传:“饭菜已经备好,请二位入席。”
狄仁杰却激动地铺开了绢帛,奋笔疾书起来:“不急!待老夫写好上书再用不迟。”
狄仁杰先写了一道奏章,除了推介刘知几等个年轻人外,还特别强调:“知几所述,亦自己平日所虑,望陛下明察之,慎思之,畅纳之,臣虽处江湖之远,然没有一日不牵萦陛下!”
接着,他又写了一封给娄师德的信,介绍了刘知几的才思和见解,希望能够推介一二。封好信笺,狄仁杰对刘知几说道:“贤契到京都后,可直接去找两人,一人乃秋官尚书娄师德,一人乃鸾台凤阁平章事姚,他们都会向陛下举荐的。”
刘知几万分感动:“外界传狄大人做事雷厉风行,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恩师在上,请受晚辈一拜。”
狄仁杰急忙扶起刘知几道:“言重了,言重了。饭菜已经备好,我等就入席吧,边吃边说。”
姚这些日子很烦闷,作为复建明堂和新建天枢的监使,每日除了处理署中公务外,还必须随时带人到工地上查看进度和建筑的优劣。可他却已经多日没在工地上见到营建使薛怀义了,这令他很恼火。
这日,太阳刚刚升起,姚没有去署中,而是直接到了天枢工地,他希望今天在这里能看到薛怀义,与他认真地谈一谈。
几位监工见宰相到工地巡查,纷纷上前见礼,并陪伴姚到各个角落察看。可问到营建使大人在何处时,几位监工先是支支吾吾,见姚一脸的肃然,只好如实相告:“营建使昨夜喝得酩酊大醉,已被送回了白马寺,现在大概还没醒呢!”
姚叹了一口气,继续朝前走,他的心也烦乱了。材料横七竖八地堆放在道上,以致他不得不绕道而行;刚刚雕琢的瓦当,不但文理粗糙,还与旧明堂的图文不可比拟,甚至比坊间的还要差。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黑着脸呵斥道:“如此粗糙的做工,如何向陛下交代?”
其中一位年龄稍长的监工就面露难色道:“不仅大人如此看,小人们也有同感,可此事小人们说了不算,须得怀义大师发话。小人也曾禀报大师,可他却让小人不要管。”
一向温文尔雅的姚此时也已怒发冲冠,回身厉声道:“明堂复建,乃陛下旨意,你等是要抗旨么?立即重做,否则,本官定不轻饶。”
这边正说着话,那边却传来了吵闹声。姚有些疑惑,问道:“何人在此喧闹?”
一位中年监工回道:“那位穿僧服的也是监工,是怀义大师从白马寺调来的,他经常克扣工匠饷钱,定是为此而吵闹不休。”
“岂有此理!你去传本官之意,若再有人无理取闹,定发秋官牢狱治罪。”姚对为首的监工说完,便拂袖转身去了白马寺……
薛怀义从醉乡中醒来时,发现太阳已经爬上树梢,便长长地出了一口浊气,昨夜与武三思饮酒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武三思显然是带着皇上的旨意来的,要他遵守佛家戒规,不再饮酒,以免污了白马寺的名声。还要他深深体味皇上这次没有深究明堂纵火案,反而要他担任复建明堂营建使的深意,要他从此摈弃积怨,专心致志地营建好新明堂和天枢,以报陛下的恩典:“陛下的性格想来大师不会不知道,亲子有错,尚不能饶恕,况外人乎?宗室反叛,顷刻雪崩,况大师一人乎?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愿大师审时度势,不可再生沉沦之念。倘若大师一意孤行,恐怕到时连本王与魏王爷都救不了大师。”随后,武三思举起手中的酒杯接着说,“念及多年来与大师交好,今晚算是本王最后敬你一杯,希望明日清晨,看到一个洗心革面的怀义大师。”……
哼!你武三思算什么东西?想当年我得宠于陛下之际,你等兄弟为我牵马坠镫, 口口声声“大师小心”,今日竟然也教训起我来了,岂非落井下石?什么摈弃积怨?这能怪我么?是她喜新厌旧,现今倒怪罪起我来了。我若是对她身边睡着另外一个男人无动于衷,还算是男人么?薛怀义刚从一位小和尚手中接过热茶,却因想起这些烦心事而怒气冲天,当即给了小和尚一脚,把热茶也砸了出去。小和尚机敏地躲过,在薛怀义“滚出去”的骂声中退了出去。
“我这是怎么了?”良久,薛怀义在心底问自己,颓然跌坐在蒲团上发起呆来。
一切的一切,都怪那个可*的沈南璆,若没有他中道求欢邀宠,何来后起的风波?若没有他兜售什么推拿术,又怎么能到皇上身边呢?薛怀义想起这些就浑身灼热,怒气冲天,对着外面大吼:“我要*了你!”
薛怀义举起佛龛前的香炉就朝外面摔去,却不意落在迎门而来的姚脚边,他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很尴尬地收敛住发狂的目光,上前合十施礼道:“不知大人驾到,贫僧失礼了。”
姚也是一头的冷汗,道:“若非下官躲避,大师这一炉下去,又是一条人命。”
薛怀义忙唤来小和尚,匆匆忙忙打扫了住持室,这才招呼姚落座:“不知大人今日驾到,有何赐教?”
姚喝一口茶,心里定了许多,正色道:“陛下以大师为营建使,下官为监使,你我二人本该密不可分。然下官今晨巡察工地时,场面混乱,工匠怠工,僧人克扣钱饷,大师当严查严惩,方不负陛下重托。”
薛怀义刚刚平静的怒火,因姚这一句话而再度复燃,眼露凶光道:“你是在指责贫僧么?”
姚以宰辅的身份道:“下官耳闻目睹,岂能有假?法师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难免获罪于朝廷,陛下若怪罪下来……”
“罢了!”薛怀义一甩袈裟的袍袖,将姚面前的茶杯扫落在地,指着他的鼻子,出口的话也凌厉了,“姚!你休拿陛下压我,我在陛下身边时,你不知在何处?”
“放肆!”姚满脸涨红,指着薛怀义的鼻尖呵斥道,“岂有此理,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唯污了陛下名声,也污了这佛门净地。”
孰料薛怀义闻言,仰天大笑道:“佛门?若非陛下图一时之快,怀义岂能屈身这灭绝人欲的地方。”
话说到这个地步,姚自知已无退路,冲到薛怀义面前道:“你如此不顾廉耻,已犯下弥天大罪,本官要奏明陛下,拘你入秋官诏狱。”
“拘捕本法师?只怕你没有这个能耐。念你乃一朝宰辅,今日且饶了你,速速滚下山去。若再敢兴师上门,休怪本法师杖下无情。”薛怀义言罢,便对着外面喊道,“来人!送客!”
拉开住持室的门,姚大吃一惊,一百多名棍僧个个面带*气。看来,这薛怀义早有逆鳞之备啊!
从白马寺出来,姚就直奔武成殿。
“哦!他果真想*了沈太医?”武曌在听了姚的陈奏后,并不显惊慌。
“仅仅一个沈太医也就罢了,”姚心有余悸,“微臣最担心这狂徒举止出格,干出危害陛下的蠢事。”
“呵呵!从他疯癫之日起,朕就有所防备。”
“哦?”姚十分惊异于武曌的先见之明。
“今日朕就让爱卿见识见识她们的功夫。”说着,武曌便要武钦让后花园演武的警跸到大殿来。
武钦去了不一会儿,百余名女警跸齐刷刷地站在了大殿前,一个个披戴银色盔甲,着粉红色战袍,身佩青锋宝剑,腰挎震天弓,英姿飒爽。为首的队史,双手抱拳,向武曌行军礼,说话的声音铿锵而刚毅:“启奏陛下,后宫警跸集结完毕,请陛下训示。”
姚看了这阵容,心里很是震撼。年过七旬的陛下什么时候竟有了这样一支训练有素的内宫女警跸?他不能不叹服武曌的未雨绸缪。
“姚爱卿要见证你等功夫,不妨演示一番。”
“遵旨!”女队史转身对警跸们命令道,“王伍长出列,为陛下和姚大人演示利剑劈石。”
年轻的王伍长看上去并不那么勇猛,甚至还有些娇弱,但见她很平静地走出队列,从殿门外搬来一块石头,放在殿中央,竟然大气不喘,然后从腰间抽出寒光闪闪的宝剑,运足气力,“嗨”地大喝一声朝石头砍去。姚还没有看清她是如何发力的,石头已经碎成两半。
接下来,女警跸们又演示了擒拿术。
武曌侧脸去看身旁目瞪口呆的姚,禁不住笑了:“爱卿感觉如何?”
姚这才回过神来,忙回答道:“有如此警跸,陛下可高枕无忧了。”
“呵呵!吓着爱卿了。”武曌收回目光,对女队史说,“你等退下吧。”
看着女警跸门步伐整齐地退出,武曌便说道:“姚爱卿近前来,朕有话说。”
武曌低声对姚说了几句话,姚的脸上就露出吃惊的神色,问道:“这样可以么?”
“你只管遵照朕的意思去办即可。”武曌的脸上很平静。
接下来的日子一切都很平静,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姚不但在朝会上照常禀奏朝事,散朝后就到工地转转,而且专事向薛怀义表示道歉。他告诉薛怀义,陛下闻说他到白马寺后,严厉地斥责他有眼无珠,竟敢对怀义大师发难。姚甚至说,陛下最挂念的人其实就是大师。
这些话让薛怀义躁动的心渐渐平复下来,其实事后他也觉得那天对姚确实过于鲁莽,只是嘴上不说罢了。
眼看着证圣年间的上巳节一天天临近了。这一天,薛怀义正在明堂就安置“明堂鼎”之事与几位监工商议,宫里的张尚宫却到了,并且要与薛怀义单独说话。
“陛下真的要见贫僧?”薛怀义满腹狐疑地看着张尚宫。
作为在武曌身边尽职数十年的老内官,张尚宫对武曌与薛怀义长达十年的情感纠葛虽不能说了解每一个细节,但她很清楚薛怀义所有的怨恨都在沈南璆的介入。当武曌要她前往白马寺约见薛怀义时,她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也许是皇上没有忘记旧情,也许是因为火灾让皇上产生了弥合裂痕的想法,所以,她给予薛怀义的回答是肯定的:“不错!陛下旨意,大师于今晚酉时到瑶光殿。”
“陛下再没说其他话么?陛下的心情还好么?”
“陛下今日的心情很好,她分外牵挂明堂与天枢之进展,欲图从大师这里听到喜讯。”
“嗯!陛下没有忘记贫僧。”薛怀义脸上的紧张渐渐退去,换上的是轻松与和悦,“请尚宫转奏陛下,贫僧定会向陛下认真陈奏明堂复建之大含细入的。”
前几日还疯癫狂躁的薛怀义因为这个消息而变得收敛和温文,他彬彬有礼地送张尚宫出了山门,直看到她的轿舆消失在大道尽头,才收回目光。
“看来!明堂一把火让皇上清醒了。”薛怀义很得意地笑了笑,开始收拾自己的容装。
他让小和尚烧了满满一锅水,一遍一遍地试了水温,又撒了菊花进去,才惬意地躺了进去,由小和尚慢慢擦洗起来。随着温暖慢慢地在脉管里蔓延,他的思绪也展开了翅膀,他一定要用男人的威猛和温顺唤回当年的激情……
夕阳在苍山背后坠落,急不可耐的薛怀义一人骑马出了寺院,向洛阳城中匆匆而来。谁知怀清从后面追上来问道:“大师欲往何处?可用贫僧派遣几位棍僧护卫大师前往?”
薛怀义很自信地挥了挥手:“回去!看好寺院,我明日一早就回来。”
薛怀义来到应天门前,却见楚王武攸暨早已在门口迎候:“陛下在瑶光殿等候大师,请大师交出佩剑和马匹,步行前往。”
薛怀义并没有多虑,就将腰间的佩剑交出,自己随禁卫走了进去。皇宫即使在初春时间也是松柏苍郁、碧树葱茏的。瑶光殿在宫城深处,中间隔着一段夹道的松柏林,因此其他地段都有宫灯,唯独这一段黑魆魆如墨。
薛怀义也担任过行军大总管的武威大将军,但眼下黑黑的夜色和幽深的松林,让他心头生出莫名的恐惧,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腰间的宝剑,才想起已在入门时被武攸暨收缴了。倘是此时从松林中拥出一批刺客,他是必死无疑。
他的脚步踯躅了,环顾左右,一切都是静谧的。不!在他的感觉里,是一片死寂。然而,当不远处瑶光殿的灯光映出武曌熟悉的身影时,他释然了。薛怀义抻了抻袈裟,迈着自信的步伐朝灯光走去。
就在这时,松树林里冲出一群禁卫,未及他回过神来,就把他装进了一布袋。
“你等要作甚?贫僧可是陛下召见入宫的,你等不怕犯欺君之罪么?”
“呵呵!事到如今,你还这样迂腐。”这声音如此熟悉!对了,是太平公主。
“公主焉何如此?贫僧不明白。”
“哼!本宫今天就让你明白。”太平公主让女警跸们用绳索将布袋捆严实,只让薛怀义露出头来。他这才看清,刚才捉拿他的,不是宫廷禁卫,而是一群身穿夜行衣的女子,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平公主的乳娘张夫人。
“你等何许人也,敢拘捕武威大将军、白马寺住持?”薛怀义仍然色厉内荏地问道。
张夫人道:“看来你还不明白。她们都是对付你的后宫警跸。”
“好你个薛怀义,陛下早已知晓你乃明堂纵火元凶,然念及你建堂有功,不予追究,且任为复建明堂使,孰料你不思悔改,行为狂悖,触怒凤颜。本宫今奉陛下旨意在此擒拿。”
太平公主冰冷地向张夫人使了个眼色,张夫人大喝一声:“来人!将逆贼薛怀义就地处以缢刑。”
一道白绫很快缠上薛怀义的脖颈,他知道一切都完了……那一刻,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仿佛白马寺粉白的墙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