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神话》今天破亿了,侧面证明,用语言竖起的壁垒并没有过多地拦截掉文化上的共鸣。
语言,说到底还是工具。用上海话演一个电影,它首先的作用一定是营销。作为一部故事片,一部文艺片,能让上海人进电影院只需要一个理由——上海话。
而上海话,在《爱情神话》中的作用,绝不只上营销。
上海演员、上戏演员,上海的中年演员、上戏的中年演员。他们是演戏演老了的,我们是看戏看老了的。
本以为,只一个稳字也够了,没想到还有个“松”字。熟悉的语言环境带给演员的松驰感,是在看之前完全没有想象到的。
而这种松驰感,构建的就是海派文化很重要的一面——市井气。
接地气这个东西,是这两年一直在被提出来的。各方影评显示出来的,好像是住破一点的房子,多拍几组上班的镜头,就能把生活气息提炼出来的。
结果,《爱情神话》以海派文化特有的表现形式告诉你。我就让主角住上海市中心楼上楼下带院子的房子,我就让主角们看似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地过日子,但是,我在讲的还是生活。
市井气这个东西,黄磊这两年也在做,他和汪俊的“小”系列不断努力地摆出生活的样子,最后得出来的结论竟是“黄磊演什么都像黄磊”。
我是不相信黄老板这么弱,但是,我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看了《爱情神话》我知道了,是一种市井气,而这种市井气,可能还真是海派特色。
怎么说呢?这里要先说说另一部上海话电影《股疯》。
《股疯》里,潘虹一家的居住环境是逼仄的七十二家房客状态。同样的,鲁迅那句“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也是源自这样逼仄的生活环境。
这让上海人哪怕在最私密的地方,说话也要留半分。这是被长达一百年的逼仄环境逼出来的生活本能。
如果看过剧的人,你可以去回忆,《爱情神话》每个一场景里的话题,都是可以在咖啡馆里讲的,你听到了,会心一笑,如果有闲情,甚至还能搭上两句,起起哄。
并不会因为你听到这些话,就觉得冒犯到人家,或者有窥探他人隐私的罪恶感。你不需要说服自己说,对方是演的,所以你可以看。因为这里面的每句话,你都是可以听的。
而这个“市井气”汇聚下来,就构建了“老乌”这个形象,讲个爱情故事,讲得是云山雾罩,是“乌有”。
说起方案来(浪头掼得喇喇响),做出来的事情小家子(巴)气,是阿乌(luan)。
而老乌与老白,又是黑与白的对照,一个是满嘴跑火车的资本家二鬼子,一个是诚恳做人老实做事的本土艺术家。
一个是诚恳做人老实做事的本土艺术家,一个是满嘴跑火车的资本家二鬼子
如果对上海地理环境稍稍有点认知的话,应该知道,片中的选景很大一部分在“法租界”。值得称道的是,它淡化了梧桐连荫的那部分“书里的法租界”,而选取了更市井,更普通的一面。这个故事是可以发生在上海任何一个旧小区的。
只有在老乌这里,旧法租界意义非凡。
老乌的故事里有一段场景,是在小酒馆门口停自行车被城管驱逐,和老白抱怨,现在我们是客人,他们是主人来。
问题是:哥哥,你真的是客人呀!你连房子都是租的。
一个假的法国佬死在已经一去不复返的法租界的出租屋里,一箱老酒,一口怨气,这个意象,非常绝。
如果说老乌表达市井,那么,老白就是表达生活。
一个中年男人,从外公手上继承了一套老破小(老公房一层半,最多的时候估计住过六口人)。
手上有零星几套极具潜力的房产——两个亭子间。亭子间这个东西基本就是《股疯》里那种房子才有的。也就是说,它随时是可以拆迁的。所以,不要以为老白只是有几套房子收收租,人家随时变成拆一代。
离异,没有什么奢侈的追求,把个绘画教室开成托老所也无所谓。儿子做个小咖啡管的侍应生(也可能是个加盟店的小老板,95%亏损的那种),也无所谓。
这样不生活吗?这难道不是生活吗?
老白的设定有一个点很有意思,他是个中专生(他那个学校很妙,是被老破小围着的一个非常漂亮的小洋楼,这也是上海人看剧的一点小小的乐趣,给我一个支点,我能画起一张地图)。
他代表着在风口赚得一份小小家产的50%、70%没有机会上大学的人。
我个人认为,这不单是上海,基本上在一二三线城市里,愿意过这样悠闲生活的人还是很多的。
鸡娃、硬拼,从某个角度讲,不还在“生存”范畴吗?
而《爱情神话》讲的,就是一群不需要为“生存”而苦恼,但又基本没有办法去追求更高层次生活的人。于是,在自己的领域里用自己的方式好好“生活”。
哪怕是李小姐。李小姐住在逼仄的房子里,文艺点的说法叫“浅闺”,孩子上着国际学校,谋划的是带孩子去英国移民。她在经历的是一个前老乌时代。
她妈妈说房子弄掉两套,应该不完全是亏在男人手上。去英国也是要钱的呀!综合电影里的说法,她移民是不靠孩子父亲的。
李小姐代表着一个很典型的上海女性形象,就是“作”。
差三分进同济,就进了一个不怎么好的学校。翻译过来就是志愿只填了同济,最后只能调剂,差点进纽大,去不了,又是哪个学校都不去,到了这个时候,为了去英国,卖掉两套房子。
上海女人的“作”,就是一种不计后果,一种破釜沉舟。
所以,李小姐最后是不是真的会留下来,其实还是个迷。
就我个人的观影体验,有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就是吴冕老师。相较于张芝华老师很早就妈气外显,吴冕老师在老派上海剧里一般都是演“小阿姐”的类型,所以,她出场的时候,我觉得她是一个寡居或者独身的大阿姐,收留了一个差着很多岁的,落魄的小阿妹。是真没往丈母娘身上去想。
而我最喜欢的一部海派电视剧《上海沧桑》里,吴冕老师演的是吴越的中老年。
吴越从年轻的时候就是一种又娇又悍的形象。虽然较之于沈鲠萍那种民族大义之下的悍勇。家庭的鸡毛蒜皮着实大材小用,但放眼整个中国影视圈,又有几个沈鲠萍可以演呢?
纵是如此,当蓓蓓在探戈俱乐部门口说出渣男语录的时候,也是一种难得的过瘾。
这一段,又是语言的魅力。上海话,哪怕对上海人来说,也有一个延迟在那里,甚至于,比一般完全听不懂上海话的人,上海人的延迟更甚,因为我们一定要听懂它呀!
你可以想象如果“我只不过是犯了一个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用普通话从一个女人嘴里讲出来,某些男士骂街的话恐怕已经准备好十车了。
哪怕是普通观众,大概也很快进入道德批判模式而感受不到里面的幽默。
蓓蓓其实是个标准渣男
这就是语言的陌生感所特有的功能和魅力。
蓓蓓这段话,是集二三十年来渣男语录之精华,没有一个字是原创的。
从全篇上来讲,不管是还维持着这个家女主人的地位的模式,还是最后抬出老婆婆的话来给儿子争取利益,蓓蓓的行为都是渣男标准行为。
这是在刀尖上跳舞啊!让人看了笑,笑完想想,这样也没错,这必须由语言的陌生感来完成。
如果讲,蓓蓓和老白是一般意义上的阴阳错位,做了全天下渣男都会做的事。
那么,格洛蕾亚就是占尽女性优势,做的是男人再渣做出来也会被捶死的事情。
代表作就是神奇的2万5。
老公被绑架,要2万5,是不行的,白老师那迷之一夜,给2万5,那是必须的。
这是女性优势,也不是女性优势,这是无数女人的不幸才能架构出来的这一个女人的放肆。
到了格洛蕾亚,又回环到老乌那里了,这又是一个满口里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的一个人物。
无数女人的不幸才能架构出来的这一个女人的放肆
《爱情神话》并不是一个纯然上海的故事,这样的人、事、物,可以在任务一个大部分家庭完成第一个三代积累的,并且无心上进的地界发生。
这又是一个只有用海派叙事才能说,才敢说的故事。
上海是一个节奏很快的城市,上海人又是一群很容易让自己慢下来,悠闲下来享受生活而不需要有安全感焦虑,更不会有罪恶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