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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下午,接到兰溪翁兄的电话邀请,前往诸葛镇赏樱。
其时,惊蛰刚过,兰花含香,樱花正放,满山满谷一片秀色。我与阿明因为早到了半个钟头,便下车闲聊。
“那不是水芹吗?”阿明惊叫着走过去,猫腰拨弄起来,再四处瞧瞧,水沟两侧的*中挨挨挤挤,还有不少,便下狠手,一一掐了,合在一起,居然有一大把。
芹菜,可分水生和陆生两种。水生之芹,叫水芹菜,简称水芹;陆生之芹,叫旱芹,亦即通常所说的芹菜。还有一种西芹,是改革开放后从美国引进的,个头粗,产量高,但吃口柴,鲜味淡,了无趣味。
水芹野生,别名不下十个,“野芹”是其中之一。然此野芹非彼野芹,混淆不得。因为野芹有毒,误食害命。
水芹与野芹都是伞形植物,又都生长在沟渠边,一不留神就会弄错。如何辨认?看一看——野芹之茎毛茸茸的,而水芹没有毛;野芹的叶子宽、短,更像家芹,而水芹的叶子和茎都是细长。闻一闻——野芹有一股臭味,而水芹没有。
将水芹置放车兜,预备晚上小酌。
水芹是江南“水八仙”之一,肢体纤细,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悠悠岁月赋予它沉甸甸的文化内涵——采芹、献芹、美芹……并非一般野菜可比。
“采芹”语出《诗经》,原本是鲁国读书人享有的特权——谁要是中了秀才,到孔庙祭拜,都要到庙旁的泮池采一枝水芹插在帽子上,招摇过市,既风光又风雅。只是,三千多年后,阿明“采芹”,贪图的只是水芹的香美。
谐音是汉语特有的辞趣。《诗经·采菽》记载:“觱沸槛泉,言采其芹。”意思是说,春天到了,青春年少,男男女女结伴到郊外采芹,嘻嘻哈哈地谈情说爱,采着采着就找到了心上人。于是,“采芹”成了“采情”。
水芹还是吴地人家年夜饭不可或缺的菜品。因为水芹茎秆中空,“芹”“勤”相谐,过年食芹,寓意勤劳肯干,路路通达,事事顺心。
不过,水芹虽美,终究是下里巴人。《列子·杨朱》说,宋国有个田夫,有一次在豪绅面前吹嘘水芹如何好吃,豪绅尝了,竟“蜇于口,惨于腹”。故事原意是用来嘲笑田夫的无知,但以现在的眼光视之,不正是这样的田夫才能吃到至纯的野菜吗?
唐朝诗人高适曾说:“尚有献芹心,无因见明主。”如此想去,“里之富室”以鱼肉为美,“戎菽,甘枲茎、芹、萍子”皆不堪为食,也许是优渥的生活境遇所致,情有可原。但他阻止田夫献芹朝廷,致使君王与水芹无缘,就可能是别有用心了。因为与田夫有相同境遇的,还有民族英雄辛稼轩。
1165年,辛稼轩奋笔疾书,接连写下抗金救国、收复失地、统一国家的10篇论文,后称《美芹十论》。可惜,宋孝宗贪图安逸,并不欣赏“美芹之论”, 辛稼轩的一番苦心、一腔热血终被无情辜负。不过,自从辛弃疾献了《美芹十论》,人们就把“美芹”和“悲黍”视为忧国忧民的代名词。
旷野水边,水芹闲云野鹤一般,一根根柔顺的青茎从顶到根,渐渐地变淡变白,到了根部竟成雪白。想来,“献芹”者看中的兴许就是水芹“居高岸而不傲,处卑地而不贱”的精神品格。但对平头百姓而言,水芹翠绿、鲜嫩、清香,充其量只是一种时令野菜——“菜之美者,云梦之芹”,“深瘗白根为世贵,不教头地出清波”“饭煮青泥坊底芹”“烧芹煮笋饷春耕”等等,皆为文人雅士酒足饭饱之后的赞美。
宋人林洪颇懂水芹,曾有“清而馨”的描述——“洗净,入汤焯过,取了,以苦酒研芝麻,入盐少许,与茴香渍之,可作菹。”苦酒,即醋;菹,乃腌菜。如此这般,显然是用水芹腌制酸菜,还能“清而馨”吗?搞不明白。
不过,他在《山家清供》中还提到水芹入菜的另一种方式:“惟瀹而羹之者,既清而馨,犹碧涧然。”说白了,就是用水芹做一道汤,叫“碧涧羹”——汤色如碧绿的山涧一样,清新可人,想来其味定然不俗。可惜不曾烹食。
其实,水芹是蔬菜里的林黛玉,清气含芳,微微的药香,与春天的野艾、夏日的菊脑同质,首选之作乃凉拌——切小段,焯水,沥干,晾凉,加麻酱、细盐、白糖和少许香醋,拌均。其味堪与凉拌马兰头媲美。
倘若炒食,亦无需多高的厨艺——大火,脂油适量,两三分钟就能搞定。只是,水芹脆嫩,一炒便渗水,挺粗的一把只能炒一盘。还有,炒熟的水芹有些轻飘,宜用稍深一点的宜兴瓷盘盛装,会有敦实之感。私下觉得,景德镇的瓷适合饮茶或放在案头清供。
水芹若与肉丝、千张搭配,相得益彰,吃上一口,犹如春风掠过味蕾,有一缕淡淡的山野清香。有一回,我私下将水芹许配给豆腐,居然也是门当户对——洗净的水芹切碎,拌入捣碎的豆腐,让水芹的汁液与豆腐混合一气,加一点盐拌匀,就着热乎乎的米饭,一口一口,真是大饱口福。
诸葛赏樱,是翁兄蓄谋已久的盛情。当晚,他为我们安排了一桌丰盛家宴——酒是陈了五年的土烧,因为浸过杨梅,色泽艳红,入口绵甜。菜肴大多是土的,有几只据说还上过当年兰江航运的船菜。因为酒高断片,那些菜名统统忘了,颇为遗憾。好在最后上桌的清炒水芹,纯粹大气,印象颇深,好吃得不行——餐桌转一圈,半盘子没了;再转一圈,一盘子就见底了。
末了,我还想提醒诸位:如今干净水域不多,水芹又无“出污水而不染”之能耐,下锅前务须认真择洗。倘若不是现炒,不妨将它浸在水里,此物本是水生,不怕水淹。
呵呵,这也算是另一种“献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