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师大网红教授康震新解《石壕吏》在网上引出热议,有支持康教授的,有批驳康教授的,有认为康教授为强权招魂的,有批判康教授奴颜婢膝的,很多讨论已超出学术范围,还有的为康震教授安上莫须有的罪名,更多的是拾人牙慧,人云亦云,真正有学术价值的新颖观点反倒罕见。
本文只想从解读学的角度讨论一个问题:康震教授为何会拔高《石壕吏》中的“老妪”形象?
康教授认为,《石壕吏》传达了这样的信息:在国家面临重大危机之时,我们的老百姓还是毅然挺身而出的。这话搁《木兰诗》上是贴切的,但从《石壕吏》中引申出此种结论,就显得牵强附会了。
为什么这么讲呢?
其一,征兵的方式不同。《木兰诗》是“点兵”(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点兵”是征调军队之意,是正常合规的征兵方式,老百姓有应征的义务,所以花木兰才会挺身而出,替父从军,——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诗句显得果决而豪壮!
《石壕吏》则是“捉人”,像捉鸡捕鸟一样捕捉壮丁,这一“捉”字准确而传神,采用拟物写法,将青年壮丁物化了。一方面是官府强行抓壮丁,另一方面是百姓为了自保只能躲壮丁,逃兵役,“老翁逾墙走”表述得分明!官民的矛盾变得尖锐对立起来。在此种背景下,何来“挺身而出”呢?难怪有网民抨击康教授“强奸诗意”!
其二,诗歌情味迥异。两首诗虽然都是乐府体,同属五言诗,又都是叙事诗,但情味却大不相同:《木兰诗》像豪迈的壮歌,《石壕吏》则像怨苦的哀曲;《木兰诗》像欢快的进行曲,《石壕吏》则像低回的挽歌。两首诗的情味之所以不同,与时代背景、诗歌内容、人物形象、景物特征、结构方式、表现手法、语言特点甚至押韵方式都密切相关。总之,从《木兰诗》中引申出“挺身而出”的报国豪情是适合的,从《石壕吏》中牵引出“挺身而出”的爱国精神就十分勉强,近乎扯淡!
那么,康大教授为何会得出如此不靠谱的结论呢?
首要原因还是康教授的解读功夫不够。《石壕吏》冠以“吏”名,但主体形象却是“老妪”。从“老妪”的哭诉看,“吏”和“老妪”的对话可分为三组,也就是“吏”的怒喝、怒问和怒斥应该环环相扣,但为了突显主要人物,也为了更好地突出诗歌的主旨——对战争的控诉,对百姓苦难和处境的同情,诗人却将官吏的三次问话悉数省略,这种留白使老妪的哭诉更加紧凑,更加流畅,也留下更多想象空间,更能表现出老妪在官府催丁和顾全家室之间的窘迫遭遇和无奈抉择,这种抉择显然与“毅然挺身而出”无关,只能表明老妪的被逼无奈和痛心泣血。
如果康教授读懂了此诗的对白和留白之妙,也就不会信口开河,胡乱创新了。
其次,康教授急于创新,却忽视了对传统的继承和对文本的精研。《唐宋诗举要》有这样的表述:
吴曰:“呜咽悲凉,情致凄绝。”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则有下面一段:
周珽曰:“一篇苦情实状难读。末四语酸楚更甚,唐祚不儿岌岌乎?”吴山民曰:“起二句劲;吏怒、妇啼,何等光景。'三男戍’,死其二,惨;'惟有乳下孙’,危;'出入无完裙’,可伤。'急应河阳役’二句,语非由心,强作硬口。'夜久语声绝’二句,泣鬼神语。结句尤难为情。”
《石壕吏》之悲情早有定论,康教授却视而不见,得出“壮语”的新论,不免让人一头雾水。
第三,康教授用政治功利的视角去解读传统文化,用政治功利的剪刀去裁剪文学作品,不免闹出外行的笑话。传统文化确实要和现代生活相融合,让传统文化传递正能量和正确的价值观也并非行不通,但生拉硬扯,牵强附会,君子不为,学者不齿。
总之,康震教授将“老妪”拔高为花木兰式的巾帼英雄,有其深刻的学术原因和政治功利原因。如此解读,实在是贻笑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