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天刚刚亮,麻雀就在我家屋旁的黄连木上噪闹。不是噪闹一会,而是噪闹好一阵子。它们在开会,再商量,要去干什么?哦,想起来了,田里的稻子黄了,它们在讨论,是飞去啄食张家的还是啄食李家的?是飞去啄食河边的还是啄食沟边的?这些长着黑豆一般眼睛的小东西,从来不单独活动,干好事成群结队,干不好的事也是成群结队。会开好了,结论作出,乌拉,在队长率领下,遮天蔽日飞向田野。
秋收结束,我们家晾晒稻谷。母亲在院子里铺了一大片草席,把稻谷一篮一篮提来倒在席子上,扒开。赤日炎炎,阳光热辣辣地照射着。母亲说她要到街上买点油盐,看守的任务交给我。我把任务接受下来,找了根竹竿,坐到墙脚下,眼睛看着稻谷。鸡来偷吃,赶走它;猪来偷吃,赶走它。麻雀藏在树上,眼睛窥伺着,寻找着。忽然,轰的一声,落了下来,头快速点动,哒哒哒啄食。我喊出惊吓的声音:“哆哦!哆哦!”麻雀听了,害怕起来,振了翅膀,飞到树枝上,继续窥伺,寻找着机会。看守的工作就是这样,麻雀落下来,呼一阵,吓一阵,不落下来,歇一阵。
麻雀,你惹我不得闲,咱们来玩个游戏吧。我找来朗筛、绳子、火钳,准备逮麻雀。在麻雀经常出没的地方,用火钳把筛子支撑成一张狮子口模样。然后绳子拴住火钳脚,在筛子下撒些谷粒,人避到远处,握住绳子一端。麻雀,你来吧,这里已经布下落网,只等后面好戏上演。麻雀并不蠢,它们落下来,吃席子上的谷粒。忍住气,忍住气,让它去吃。忽然有一只串到筛子下面,不做声,观察着,让它去吃。其余的见筛子下面安全,第二只入网,第三只入网……为了吃,不管了,它们以为这里没事。好,时机成熟,猛一拉动绳索,筛子哗啦落下,把麻雀罩在里面。坏啦,天塌下来了,麻雀们惊慌失措,乱成一锅粥。你们去乱吧,任凭风浪起,俺稳坐钓鱼船。麻袋是准备好的,张了袋口,轻轻掀起一道筛缝。病急乱投医,麻雀自动向着筛缝跃出,钻进袋里。拿过袋子来,瓮中捉鳖。从此以后,天下太平,院子太平,再没麻雀敢来偷吃了。
早就观察好了,汪家那面老土墙上,有许多麻雀在墙缝里做窝。吃过晚饭,天快黑的时候,几个孩子约着,抬了木梯,架到墙上去。一个小伙伴爬上去,左手遮住墙缝,弯曲了大拇指和食指,留一个孔。塞根带刺的荆条进去,先勾出来的是一些鸡毛和稻草,或是鸟蛋,接着把麻雀给掏出来。麻雀不甘心,扑腾着,但却被人抓牢在手掌里,递给下面的小朋友拿着。再掏第二个窝,第三个窝……母亲来了,仰头大声制止:“快下来,不能掏,玩麻雀会害雀摸眼病,到时你就看不见走路了。”听了母亲的喝呼,事情竟有这样严重?赶紧走下木梯,好长时间不敢再掏麻雀了。
燕子是玄鸟,也许还在龙山文化的草屋檐下,它就飞来和人类居住了。我们乡间的说法是“燕子朝着旺处飞”,燕来是一件好事情。有时尽管也讨厌,它们把巢筑在门头起,筑在人走路的地方,垃圾落到地上,挺不卫生的,但我们还是包容了。拿来拖把,清洗地板,并不把燕儿赶走。它育了一窝雏,燕子妈妈爸爸觅来虫子,黄口小儿争相伸出嘴巴,叽叽叫着,无论谁看了,生活的情趣都会跃上心头。
我留心过,我们家的燕子接连六年都是在打春那天飞回来。很奇怪,它们关山远隔,千里迢迢,怎么知道一定要在那天赶回。去年的燕可能不是今年的燕了,它们又怎么知道巢在这个地方?仅从这点讲,燕子的智商并不比人低。我想,燕子很可能会接收到某种神秘信息,这是人觉察不到的。凭了这信息,它们才生出那样的本事来。
我一个学生喜欢玩鸟,放学回去,仰着头打燕子的主义。奶奶见了,对他说:“你不能玩燕子,玩了头发会掉光,变成瘌痢头。”真的这样吗?有一天,他趁大人赶街去,爬上去,把小燕抓一只出来玩。然后就担心着,我的头发会不会掉?到了夜晚,睡一睡,就用手摸一摸自己的头发,没掉呀。再睡一会,又用手摸摸自己的头发,还是没掉呀。第二早上学前,他特意跑到镜子前去映照,一头乌发长得好好的,一根也没掉下来。他忽然明白,奶奶那样说,是吓唬他不要去抓小燕子出来玩,教育他爱护燕子,保护燕子。
在老鹰前面加一个“恶”字,是因为它的名声太差了,会叼鸡去吃,养鸡的人没有一个不厌恨它。这些年,恶老鹰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在村子里也好,田野里也好,山坡上也好,很难见到它的踪影。以前可不是这样,一张勾喙,两只贼眼,大翅膀奓开,仿佛片黑云,常常从院子上空掠过,吓得老母鸡嘎嘎叫着,奔跑去把小鸡护起来。当然,那是因为恶老鹰正在侦查,捕食目标没有确定下来。如果确定下来,以鹰的敏锐和勇猛,鸡雏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脱的。它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冲下来,用利爪抓起小鸡,飞到山林的树上去,享用猎获的美餐。
有一年,我们家在院子里晒稻子,一只恶老鹰来抓老母鸡。母鸡在挣扎中,老鹰在捕食中,不想被母亲把它给捉住了。母亲用布带缚了鹰足,拴在一个大草墩上。我们兄弟放学回来,围上去观看。恶老鹰一点也不友好,翅膀在地上拍打着,一次次向我们发起进攻。母亲提醒说:“距离远点,不要被它飞过来啄伤了。”
恶老鹰有一种本事,能预报天气。如果它在树上发出长时间的叫声,预示着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雨落下来。鹰声有别于鸟鸣,是一种直呼,节奏不强,没有婉转,听不出乐音。我们村有个善口技的人,给包谷锄草累了,坐在地头模仿老鹰叫。劳动的人听了,议论说:“这个天隔雨,干旱。”可等锄草到地头才发现,是张三哥学老鹰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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