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那条大道,栽了一路的红紫荆,树龄都有好几十年。瞧,那棵歪斜的树干因为靠着栏杆,把胳膊粗的铁管都吃进去了。她们那么高大,枝条修长茂密,叶子又那么多,形成一片长长的凉荫,把石桌石椅,排队停在那儿的小汽车,全都笼罩起来,遮蔽起来了。
最美的是花开时节,红紫荆花期那么长,一年四季,季季开,十二个月,月月开。她的根系那么广大,一年到头从地下吮吸养料。她的叶子像绿蝶展开翅膀,一年到头从阳光中获得能量。她的枝条伸向四面八方,紫红的五瓣花一年到头开个不停,只偶尔休息几天,顶多十天半月,喘一喘气,振作一下精神,又没完没了开起来。看呀,如今十二月了,北国早已冰天雪地,在这南国,红紫荆正开得热闹。那些在天空中自由舒展的枝条全开满了,花枝于是变得沉沉的,从高处往下低垂。叶那么绿,花那么艳,你专注于看叶,就成了绿色的瀑布,溅起紫红的浪。你专注于看花,就成了紫红的瀑布,溅起绿色的浪。眨眨眼再一看呢,更像两色瀑布在空中汇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不开谁跟谁了。好羡慕那些鸟儿,就住在浪漫花叶间。
花儿边开边落,路面昨天傍晚才扫过,次日一早又落满了。地上一片紫红,那么随意,但却疏密有致,仿佛大地成了一纸花笺,叫人情不自禁就走过去。可一走到树下,脚步就放轻了,放慢了,生怕踩着那些脆弱娇嫩的精灵。然而花儿到处落满了,地上空隙小小的,无论如何也无法不踩到它们。真想变成佛菩萨,或者神仙,据说他们走路的时候,脚底会离开地面一点点,不伤虫蚁,那么也不会伤到落花了。可我是凡人,如此沉重的肉体凡胎。听见鞋底发出轻微的破碎声,碾压声,心尖尖也止不住地疼痛,虽然是同样的轻微,却也让人难过啊。
那么多花在落,在凋零,迎着早晨温暖的阳光和柔的风,毫不避人。你看着红紫荆,看着它们满头的花,不知哪一瓣,哪一朵,或者同时有好几瓣,好几朵,毫无征兆就离开枝头。花瓣多数旋转着飘坠,也有整朵轻轻落下来的,都恋恋不舍。那掉光了花瓣的花蒂,带着一簇细长的花蕊,下落时毫无牵挂,一头就栽到地上。那一刹你不敢眨眼,就像看见了流星或者流星雨一样,心中充满美丽的叹惋。然而,流星或者流星雨,总是给人希望,要叫人企求什么,对未来产生美好的心愿。而这些落花呢?却只能叫人为之太息。这太息里有几分惋惜与忧伤,但又不全是——毕竟,它们那么美丽。看着它们凋落,你好想伸手去接,或者拉开衣襟兜住,一旦它们落了地,跟别的落花混在一起,就分不出哪一瓣哪一朵是刚落的了。
清洁工拿着那么大的扫帚,刷,刷,刷,一下一下扫过来了。刷,她一扫,散落的花就聚成一小堆。刷,刷,她再扫两下,那一堆落红就很可观了。刷,刷,刷,刷……她一下一下地扫,不慌不忙,不一会儿就扫起好大一堆,用撮斗撮起来,倒进了垃圾箱。那个黑色的垃圾箱那么大,她一早晨就会装满,冒出紫红的堆头。然后就有垃圾车来运走,不知送到哪儿去了。
真叫人舍不得啊。真想跟清洁工说,这些落花能不能不扫?可是,不扫怎么行呢?唉,这么美丽的事物,总叫人产生孩子气的想法。你能做的,就是趁着片刻的闲暇,好好儿看一看。
看呀,落花落在车顶上,一辆一辆小汽车,都成了花车。红紫荆装饰花车,比起花店要慷慨多了,有一辆白车停了两三天,车顶全堆满了,挡风玻璃前方堆得都要遮挡驾驶员的视线了。
看呀,落花落在小杂房顶上,小杂房变成花房了,那原本不是住人的地方,却叫人起了住进去的念头。
看呀,落花落在石桌石椅上,仿佛在说,这椅子人不来坐,我们就来坐坐吧,这桌子人不来放东西,就让我们歇歇吧。其实不是人们不去石椅上坐,不是人们不爱在石桌上放东西,而是人们也都像我一样,看见石椅上有落花就不忍坐上去,也不忍把石桌上的落花拂掉。这么美丽的事物,除了清洁工,谁会忍心碰触它们呢?而清洁工也只是让这小区更美丽,更洁净。落花倘若不清除掉,日子稍长就暗淡了,腐烂了,碾作了尘泥。
落花之美,最叫人心悸的,终究还是那凌空飘落的芳姿。
作者:小河丁丁
编辑:吴东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