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一片薄荷叶子于掌间轻搓,立时,丝丝冰凉直透掌心,缕缕清越凉寒之气扑面而来。放在鼻翼下深吸浅呼,顿觉浑身通透、精神焕然。薄荷茶微辛明净、清新怡人,熨平了内心的浮躁,伴我度过一段又一段静寂简淡的时光。
炎夏忽至。火辣辣的阳光、热烘烘的空气,仿若身上的气血都随着汗液在流失,心身昏沉、意兴阑珊。
直到遇见一片叶子,方才被唤醒、被激活。
暴日灼烤,草蔫蔫地长着、花懒懒地开着,在慵恹的花草间一簇清新幽绿,绿莹莹、翠生生,令人眼前一亮。这绿,牵连着我的目光,更拉扯着我的腿脚,将我拉到它的近旁。
配图来自网络,下同
原来是一丛薄荷。老叶墨绿、新叶碧青,椭圆形的叶面微微皱起,腹凹背凸,朴素而清雅。直立挺拔的叶茎节节拔高,每节上叶片两两对生,薄似蝉翼、状若蝴蝶,展翅欲飞。难怪,清秀的薄荷在古时多供观赏,汉代文学家扬雄的《甘泉赋》曾有状描“攒并闾与茇葀兮,纷被丽其亡鄂”。高大的棕榈树下,青绿的茇葀丛聚而生、繁茂分披,无边无际的新绿令人迷醉……“茇葀”便是今天的薄荷。
虽然叶面边缘尽是锯齿、叶茎上密生着绒毛,张牙舞爪,但我自小熟知它的温顺本性,并不惧它。伸手掐下一片叶子,循着幼时的经验,放在掌间反向轻搓。立时,丝丝的冰凉直透掌心,同时缕缕的清越凉寒之气扑面而来。放在鼻翼下,深吸浅呼,这份清凉之气遂由鼻至喉,再散至肺腑,清爽渗进肌肤的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浑身通透、精神焕然。脑海中不由得涌出“沁人心脾”“身轻气爽”,甚至是“重获新生”等词,可能也只有这些词才能真切地表达当下的感知和感觉。
在美好的事物面前,人总是难以控制自我的“贪欲”。离开时,我又掐下二三十片叶子,紧握着带到办公室,铺在了窗台上。待其阴干后,意欲泡茶。薄荷茶,我是喝了许多年的。童年在农村老家,那时的家乡人没有喝茶的条件和习惯。白开水喝得口舌寡淡,便就地取材,秋冬可以喝自家地里种的菊花,夏天则是菜园里的薄荷。
在老家冲泡薄荷茶,用的是粗瓷碗。长大后,我再喝薄荷茶,也更精致些,可能用上了玻璃杯,与粗瓷相较,透明的玻璃更生出几份雅意。几片干瘦的薄荷叶,放进杯里,冲上热水,只见它缓缓地柔软、缓缓地舒展、缓缓地返青,慢慢“复活”。绿的叶、绿的水,从杯中逸散出的水气也是绿的。氤氲的清香之气,微辛明净,清新怡人,熨平了内心的浮躁,伴我度过一段又一段静寂简淡的时光。
犹记得幼年时,听村子里的“赤脚医生”海通爷讲过,薄荷茶可生津止渴、驱困解乏。不仅如此,它还是《本草纲目》中的一剂良药。
在六岁那年,我是亲身体验了薄荷的药效。开春后一天,突觉右耳根至下,腮部肿痛硬涨,疼痛难忍。母亲带我到中药铺,鹤发长髯的海通爷略问了两句症状,便断定是“痄腮”,也就是现代医学所讲的“流行性腮腺炎”。
“得用到薄荷了!”拿着自己开具的药方,海通爷在一层层一格格的药柜中,先捡出一块晶莹透亮的冰片,又找出一把薄荷叶,用精致的铜秤分别称过重量,混入其他草药共同捣碎做成膏贴,一把糊在我的腮帮上。起初,只觉凉凉麻麻的;俄尔,复有了痛感,禁不住呲牙倒吸了几口凉气。海通爷意味深长地说:“孩,疼就对了,看来是薄荷这些药管用,正使着大劲在拔你内里的毒呢。”果不其然,三四日后,药到病除,症状全消。
可能是母亲看到了薄荷的“神效”,每年春末在种豆角、荆芥时,总忘不了也要种上几棵薄荷。薄荷撒籽或根植均可成活,易种好管,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水分就繁殖。尤其是入夏一场雨后,在畦垄间乌乌泱泱就蔓延开来。每每看到田间迎风而长的薄荷,不禁令人想到《诗经》中的句子:“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一袭绿裙的薄荷,葱葱郁郁,就宛如清婉淡雅、轻灵秀美的二八佳人,被乡野间的轻风吹拂着,在翩然起舞。
长成后的薄荷,采摘时母亲也是分开的。老叶味重,泡茶;嫩叶味鲜,入食。对于入食的嫩叶,母亲特意是用最简单的做法——凉拌。薄荷拌荆芥、拌黄瓜、拌苦瓜,其中对薄荷拌豆腐印象尤深。豆腐无需刀切,而是用筷子挤碎。之后,薄荷叶切成指盖大小撒在豆腐上,再佐以盐、糖、白醋拌匀。豆腐玉白、薄荷碧绿,一白一绿,相映相衬。薄荷拌豆腐不但有颜,更是有味。薄荷的辛香与豆腐的豆香,先相冲、再相融,最终调和成全新的味道,食后口齿留香。
薄荷,没有高巍庞大的枝叶,没有鲜艳香丽的花朵,只有一片片轻盈的绿叶,却可入饮入药入食,有大用、具奇效、溢美味。就如同那些常令我内心敬服的人,虽相貌平朴,然深藏不露,无论是格局、能力、贡献,皆不同寻常。
可能这也是近年,愈加喜欢薄荷的原因吧!(原文刊登于7月4日粮油市场报A04版,作者单位:中原粮食集团多福多食品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