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们讲完了空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没有被发出来,今天就专注地讲诗的内容吧。
其实诗人已经在诗中把人生的三种境界给写出来了。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这一句其实是写实景,即诗人看到的画面,闻到的花香,这其实是人生的第一层次,我们肉眼可以看到的现象。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这一句其实就是诗人自己的感受了,这是一种虚实结合的感受,一般人在晚上路过江边,可能根本就感受不到空气中有霜飞过,这种对生活的细微处观察不能光靠我们肉眼,是需要有一双慧眼才能看见。
汀上的白沙在夜色中是隐于我们的视线的,如果说飞霜我们还能够通过慧眼去发现,去感受,那么这种完全隐藏在我们感官之外的景物,则需要有一双法眼才能看见。就像我们周围的空气,其实是由氧气和氮气组成的。但是我们却看不见氧气也看不见氮气。
我们更不可能在现实中观察到氧元素和氮元素,这些化学元素的状态,是需要用科学方法结合科学仪器来帮助我们发现的。
这个过程就是现代人通过科学的方式,体验了一下法眼的神奇。
这其实是人生的第二层,我们通过知识让我们对这个世界产生更深刻的认识,了解到比第一层次直观感受更丰富的内容,这种更丰富的体会之后,人往往就会往两个方向走,骄傲的人觉得自己已经看破一切,所有的一切都是虚无的,人生没有意义,我已经彻底看懂人生了。
这样的人往往就会一直停留在这一层,然后在无聊和孤独中度过一生,还傲慢地以为自己找到了人生的智慧。
谦卑的人看懂了这个世界的真相,然后给自己指出了另一条出路,就像诗人接下来的诗句: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诗人在体会了真实,又体会了虚无之后,没有一直停留在虚无中,而是选择回到了生活中来。
这就是庄子所说的:天地大美而无言。
我记得看过一本《老北大讲座》的书,里面有一篇蔡元培的演讲稿,讲的就是宗教与艺术,蔡元培先生认为宗教不值得人类去追求,基督教认为只有信耶稣才能得永生,佛教认为只有信佛才能登极乐,伊斯兰教认为万物非主,唯有真主。
宗教总是要把那些不相信他们的人排除在得救之外,蔡元培先生认为这是宗教的局限性。
这种有局限性的文化,不值得我们人类去追求,人类应该追求的是一种阔达普世的感受。
这种感受是喜欢分门别类的宗教无法给予人的,但是艺术和思辨之美可以带给人这样的满足。
一尘不染的江天,可以让中国人看见,也可以让美国人看见,可以让汉族人看见,也可以让大和族的人看见。
皎洁的月光,浑圆的月亮可以照在我的身上,也可以照在你的身上,千江有水千江月。
世界上的一切人类都可以在这绝美的景色中被安慰,被满足。
这就是:天地大美而无言。
我们中国人真正的智慧从来都偏执于哪一门派,从王阳明开始,中国人的文化最重要的特征就是兼容并蓄,为我所用。
阳明先生融合了儒释道三家的精华创造了伟大的心学,对五百年前的中国人做了最早的人性启蒙。
提出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这不就是天地大美而无言吗?
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这样的大美,因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一种东西是所有人类都能够体会到的,心学说这个东西是良知,佛学说这个东西是般若,道家说这个东西是道,西方人说这个东西是神。
良知,般若,道,神。其实都是指同一个东西,都是不可思议,又无处不在的。
只是很多人不知道如何描述这种感受,庄子用一句,天地大美而无言,做了最好的诠释。
张若虚肯定没有读过王阳明,但是我猜他肯定读过庄子,否则他写不出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我相信张若虚一定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天地大美而无言”之后,才能写下这么动人的句子。
但是他还觉得这不够,当他从真实到虚无,又从虚无回归到真实之后,他觉得还不够,他并没有停止思考,他还想往前探究一步,于是他写下了让他名垂青史的句子: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这两句诗让我更进一步的相信,张若虚一定不只读过佛经,还肯定读过《庄子》。
为什么我如此笃定?我们明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