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燕飞
五六年前,在那个偌大的花卉市场,千挑万选之后,我抱回一盆金边瑞香。花店老板说它开花特别香,我并不怀疑。我相信的不只是花店老板,更是那盆金边瑞香。虽然当时的它未到花期,仅凭那些叶缘镶着金边的绿叶,没法自证它的既瑞且香。
对于花花草草,我有着不可解释的盲目信任。比如,花店老板说三角梅必须放在室外养,否则只长叶子不开花。我偏将一盆小叶紫三角梅摆在朝南的客厅阳台,以为那里能晒到太阳,小叶紫多少要开几朵花给我看。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小叶紫抽出瘦瘦弱弱的枝条,丝毫没有开花的迹象。不得已将它移到室外露台,又等了大半年,终于开出了第一朵紫色花。
这盆瑞香也很考验我的耐心。倒不是一直不开花,来我家的第二年秋天,它就冒出星星点点的花骨朵。那些花骨朵特别懒,慢得不能再慢的生长速度能把急性子熬出白头发来。眼看就要过大年了,它还没有半点想要打开花苞的意思。我也拿它没办法,该施的磷酸二氢钾、花多多二号我都施了一遍又一遍。等我从老家过了年回来,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奇特的香气,冲到阳台上一看,果然是金边瑞香开花了,那些小小的紫里透着白的娇嫩花朵,仿佛拥有所向披靡的巨大能量,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它的芬芳所占领。
却没想到,在邵阳洞口那个名叫古楼的茶庄里,我竟然邂逅了另一种瑞香。
茶艺师是个中年女子,说话很好听,后来才知她年轻时是戏剧演员。洗杯烫杯之后,她从黑色茶罐里撮了几匙茶叶放进白色盖碗里。茶叶的条索很紧密,很匀称,开水一淋,它们便缓缓舒展腰身。洗茶之后,茶艺师又往盖碗里浇上已经凉了一小会的开水,捂上杯盖。大概两三分钟的工夫,她揭开了杯盖。我很想闻一闻杯盖的香味,但没好意思说出口,只觉得一股似曾相识的异香扑鼻而来。
茶艺师为我们倒上第一泡,当她将核桃大小的杯子递到我面前时,那种异香更浓烈了。杯中的茶汤犹如透亮的琥珀,闪烁诱人的光芒。茶汤入喉时,柔柔的,甜甜的,香味有点像茉莉花,又有点像栀子花,再回味,似乎又有我家金边瑞香的气息。从没喝过如此变幻莫测的茶,就连自以为鼻子很灵敏的我都无法分辨到底是什么花香。
“这是什么茶?”同伴忍不住发问。
“瑞香。”茶艺师轻轻一笑,她的嘴角隐隐噙着一粒小酒窝。
“啊?”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款红茶的名字就叫瑞香。”茶艺师的笑意更浓了。
端起那杯浅浅的瑞香,我深深地闻了闻。我与瑞香,也许真有某种不可思议的缘分。
“好香。”同伴抽了抽鼻子。她这句感叹,既像很喜欢瑞香,又像嫌它太招摇了。以她的性格,可能更喜欢内敛一点的清香茶。然而,若是没有高扬的异香,这款红茶反倒显得毫无特色了。瑞香的茶汤谈不上有多醇厚,犹如一颗年轻的心,简单纯粹得有些莽撞,缺乏岁月历练带来的从容或深沉。或许正是这种不完美,才更符合世人对于好茶的想象。
让我们意外的是,这款瑞香特别耐泡。喝到第八泡了,茶汤的颜色依然像琥珀,口感没怎么变,香味却淡了些,沉稳了些,不像之前那般变来变去。细细嗅来,竟有了丹桂的味道。
出了茶庄,仍觉香气萦绕,没走几步,却见路旁站了几株不高不矮的绿树,一簇簇淡黄的花团缀于碧叶之中,原来真有丹桂。嘴里还有瑞香的回甘,忍不住摘了一捧桂花,低了头去嗅,那种香味和刚才的茶香一样无法形容,只是瑞香的气味有些飘忽,有些难以捉摸,而丹桂的香,却是很笃定的,没有人怀疑这种气息属于丹桂所独有。
茶香和花香,在那个名叫古楼的茶庄里外相互交融,层层荡漾开来。本是路盲的我,一时竟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干脆微闭双眼,任由那些芬芳将我一寸寸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