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诗歌
献给我的母亲
海涅
我从前痴心妄想,离你而去,
我想走遍整个的大千世界,
想看看,我是否能寻找到爱,
以便让我亲切地将爱搂住。
我寻找着爱,走过大街小路。
在每户人家门前伸出手来,
向人乞求一点点爱的施舍,
却受到嘲笑,只得到冷酷的憎恶。
我总是到处瞎跑,总是在寻找,
可见,却始终没有将爱找到。
终于抑郁而忧伤,回转家来。
那时,却见你迎面向我走近,
唉,往你眼中浮现出的至情,
正是我找了许久的甜蜜的爱。
母亲
希尼
当我在水泵边干活,夹着
细雨的强风正在磨损
我正在泵水的水绳。
每次活塞囫囵一口它就自己松开
像空气的胞衣。
我已厌倦于喂养家畜
每天黄昏我都要用这个把手
劳作半个小时,那些母牛
对着牛棚里的槽狂饮。
我还没有注满
它们又把水喝低了。
它们又跟到他安在篱笆上那个
预先制好的门边:一个叮当响的床头板
用金属丝系着架在柱子之间。它就快朽烂了。
它再也不为任何欢乐而响了。。
我已经厌倦内心带着这个活塞
四处闲逛。老天,他玩起来就像一只
系着绳子乱蹦乱跳的牛犊。
躺着或站着都不能解决这些恶作剧,
我阱里这囫囵。
啊既然我也是自己的一个门
那就让这样的风磨损我的水吧
就像把我的裙裹在我的大腿上,
把空气填进我喉咙。
(黄灿然译)
真理唯逝者知道 献给母亲
塞克斯顿 (美国)
逝去了,我喃喃地走出教堂,
不让那生硬的送殡行列跟去坟场,
让死者单独躺在柩车前进,
六月,我已厌倦于自己要勇敢了,
我们开去凯角,
太阳从天空流泻下来,
我陪着自己
海水抛上来象一道大铁门,
我们接触了。
在另一个国家,人们仍然死着。
亲爱的,风卷起如雪的白浪,
当我们接触时,
我们整个被触及了。
没有一个人是孤独的,
男人为此而死,或差不多如此。
那么逝者又如何?
他们赤足躺在石舟上,
假如舟能停止航行的话,
他们仍然象石头多过象海。
他们的咽喉,眼睛和指节,
拒绝降福。
母亲
雨果·克劳斯 (比利时)
我并非,并非只存在于你的泥土里。
你尖声喊叫,你的皮肤颤动
而我的骨头着火了。
(我的母亲,她困在皮肤之中,
随着归返的年岁而改变。
她的眼睛轻浅,看着我
叫唤“快乐的儿子”,
以此逃过岁月的青睐。
她不是石床,不是动物热,
她的关节是小猫,
但我的皮肤不原谅她,
我声音里的蟋蟀静止沉寂。
“你长得比我高了,”她一边说,
一边缓缓地洗着父亲的脚,然后静默不语,
像个没长嘴巴的女人。)
我的骨头在你的皮肤尖叫的时候着火。
你让我躺下,这样的影像我绝无法再度承受。
我是受邀却嗜*的客人。
而今,后来,对你而言我是个陌生男子。
看到我来,你心想:“他是
夏日,他造我的血肉并且让我体内的
狗群一直醒着。”
日复一日你站着死去,没有我的
陪伴,我并非,并非只存在于你的泥土里。
你的生命在我体内腐烂,转动;你不会
回到我身边,而我也无法从你身上寻回自我。
在母亲们摇晃的头上
内莉·萨克斯 (德国)
在母亲们摇晃的头上
牧羊星的繁枝茂叶
又复在夜空绽开
在孩子们温暖的梦境
朝上苍把永恒的变迁歌吟。
自从点燃了天庭,
那无家可归的年岁飘泊无定
被尘埃的沙漏任意抛洒
如今在孩子们的床边
它又粲然夺目地闪现
这残冬里新绿的叶片。
吴笛、李力 译
大地母亲的一小部分
梅热拉伊蒂斯
石头是大地母亲的身体,
陡峭的高山是她的脊椎,
河流,这是静脉和动脉……
我的肉体也是大地的创造:
我生长自田野里的花朵,
生长自雨水和北风。
我是水、天气、火焰、树枝,
也是那白云的运动。
我来自雪花,来自草茎,
来自秋天的沉重的野果,
来自河里的黄色的沙子,
来自秋季作物的绿丛。
我来自大地产生的粮食,
来自劳动中得到的黑麦面包;
我也来自一粒一粒的大麦,
来自令人欲醉的忽布草。
我来自鱼和水的交融,
来自火热的熔炼的页岩……
我来自枝叶间的苹果,——
它使我们想起太阳的模型。
我是大地母亲的一小部分,
经过河床和树枝流散,
我又从灰烬中站起来了,
像一条富于弹性的嫩茎。
孙玮 译
地球,我的母亲!
郭沫若
地球,我的母亲!
天已黎明了,
你把你怀中的儿来摇醒,
我现在正在你背上匍行。
地球,我的母亲!
我背负着我在这乐园中逍遥。
你还在那海洋里面,
奏出些音乐来,安慰我的灵魂。
地球,我的母亲!
我过去,现在,未来,
食的是你,衣的是你,住的是你,
我要怎么样才能够报答你的深恩?
地球,我的母亲!
从今后我不愿常在家中居处,
我要常在这开旷的空气里面,
对于你,表示我的孝心。
地球,我的母亲!
我羡慕的是你的孝子,
那田地里的农人,
他们是全人类的保姆,
你是时常地爱顾他们。
地球,我的母亲!
我羡慕的是你的孝子,
那炭坑里的工人,
他们是全人类的Prometheus,
你是时常地怀抱着他们。
地球,我的母亲!
我想除了农工而外,
一切的人都是不肖的儿孙,
我也是你不肖的子孙。
地球,我的母亲!
我羡慕那一切的草木,
我的同胞,你的儿孙,
他们自由地,自主地,
随分地,健康地,
享受着他们的赋生。
地球,我的母亲!
我羡慕那一切的动物,
尤其是蚯蚓——
我只不羡慕那空中的飞鸟:
他们离了你要在空中飞行。
地球,我的母亲!
我不愿在空中飞行,
我也不愿坐车,乘马,著袜,穿鞋,
我只愿赤裸着我的双脚,
永远和你相亲。
地球,我的母亲!
你是我实有性的证人,
我不相信你只是个梦幻泡影,
我不相信我只是个妄执无明。
地球,我的母亲!
我们都是空桑中生出的伊尹,
我不相信那缥缈的天上,
还有位什么父亲。
地球,我的母亲!
我想宇宙中的一切的现象,
都是你的化身:
雷霆是你呼吸的声威,
雪雨是你血液的飞腾。
地球,我的母亲!
我想那缥缈的天球,
只不过是你化妆的明镜,
那昼间的太阳,夜间的太阴,
只不过是那明镜中的你自己的虚影。
地球,我的母亲!
我想那天空中一切的星球,
只不过是我们生物的眼球的虚影;
我只相信你是实有性的证明。
地球,我的母亲!
已往的我,只是个知识未开的婴孩,
我只知道贪受着你的深恩,
我不知道你的深恩,不知道报答你的深恩。
地球,我的母亲!
从今后我知道你的深恩,
我饮一杯水,
我知道那是你的乳,我的生命羹。
地球,我的母亲!
我听着一切的声音言笑,
我知道那是你的歌,
特为安慰我的灵魂。
地球,我的母亲!
我眼前一切的浮游生动,
我知道那是你的舞,
特为安慰我的灵魂。
地球,我的母亲!
我感觉着一切的芬芳彩色,
我知道那是你给我的赠品,
特为安慰我的灵魂。
地球,我的母亲!
我的灵魂便是你的灵魂,
我要强健我的灵魂来,
报答你的深恩。
地球,我的母亲!
从今后我要报答你的深恩,
我知道你爱我你还要劳我,
我要学着你劳动,永久不停!
地球,我的母亲!
从今后我要报答你的深恩,
我要把自己的血液来
养我自己,养我兄弟姐妹们。
地球,我的母亲!
那天上的太阳——你镜中的影,
正在天空中大放光明,
从今后我也要把我内在的光明来照照四表纵横。
母亲的诗(节选)
密斯特拉尔
被吻
我被吻之后成了另一个人:由于同我脉搏合拍的脉搏,以及从我气息里察觉的气息,我成了另一个人。如今我的腹部象我的心一般崇高……
我甚至发现我的呼吸中有一丝花香:这都是因为那个象草叶上的露珠一样轻柔地躺在我身体里的小东西的缘故!
他会是什么模样?
他会是什么模样?我久久地凝视玫瑰的花瓣,欢愉地抚摸它们:我希望他的小脸蛋象花瓣一般娇艳。我在盘缠交错的黑莓丛中玩耍,因为我希望他的头发也长得这么乌黑卷曲。不过,假如他的皮肤象陶工喜欢的粘土那般黑红,假如他的头发象我的生活那般平直,我也不在乎。
我远眺山谷,雾气笼罩那里的时候,我把雾想象成女孩的侧影,一个十分可爱的女孩,因为也可能是女孩。
但是最要紧的是,我希望他看人的眼神跟那个人一样甜美,声音跟那个人对我说话一样微微颤抖,因为我希望在他身上寄托我对那个吻我的人的爱情。
甜蜜
我怀着的孩子在熟睡,我脚步静悄悄。我怀了这个神秘地东西以来,整个心情是虔诚的。
我的声音轻柔,仿佛加上了爱的弱音器,因为我怕惊醒他。
如今我的眼光在人们的脸上寻找内心的痛苦,以便别人看到并了解我脸色苍白的原因。
我小心翼翼地拨动鹌鹑安巢的草丛。我轻手轻脚地走在田野上。我相信树木也有熟睡的孩子,所以低着头在守护他们。
永恒的痛苦
如果他在我身体里受罪,我会苍白失色;我为他隐秘的压迫感到痛苦,我看不到的人稍一活动可能要我的命。
可是你们别以为我只在怀着他的时候,才跟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当他下地自由行走的时候,即使离我很远,抽打在他身上的风会撕裂我的皮肉,他的呼号会通过我的嗓子喊出。我的哭泣和我的微笑都以你的脸色为转移,我的孩子。
大地的形象
以前我没有见过大地真正的形象。大地的模样象是一个怀里抱着孩子的女人(生物偎依在她宽阔的怀抱)。
我逐渐明白了事物的母性。俯视着我的山岭也是母亲,黄昏时分,薄雾象孩子似的在她肩头和膝前玩耍。
现在我想起了溪谷。溪底的流水给荆棘遮住,还看不见,只听得它潺潺歌唱。
我也象溪谷;我觉得细流在我深处歌唱,被我身体的荆棘遮住,还没有见到光亮。
致丈夫
丈夫,别搂紧我。你使他象水里的百合似的在我身体深处浮起。让我象静水一样呆着吧。
爱我吧,多给我一点爱!我多么娇小,将同你形影不离;我多么可怜,将另给你眼睛、嘴唇,让你享受世界的乐趣;我多么脆弱,爱情将使我象陶罐一般坼裂,倾泻出生命的美酒。
原谅我吧!我步履蹒跚,替你端酒时笨手笨脚;是你把我充实成现在的模样,是你使我的行动变得这么怪里怪气。
比以往任何时候更亲切地对待我吧。别热切地搅扰我的血液,别激动我的呼吸。
如今我只是一幅纱幕;我整个躯体只是一幅有个孩子在底下睡觉的纱幕!
黎明
我折腾了一宿,为了奉献礼物,整整一宿我浑身哆嗦。我额头上全是死亡的汗水;不,不是死亡,是生命!
上帝,为了让他顺顺当当出生,我现在管你叫做无限甜蜜。
出生了吧,我痛苦的呼吸升向黎明,和鸟鸣汇合!
神圣的规律
人们说,经过生育,生命在我身体里受到了削弱,我的血象葡萄汁从压榨机流出;可我只觉得象是吐了一口大气,心头舒畅!
我自问道:“我是谁,膝头能有一个孩子?”
我自己回答说:
“一个怀着爱的人,在被吻时,她的爱情要求天长地久。”
大地瞧我怀抱着孩子,为我祝福,因为我象棕榈一样丰饶。
雷怡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