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父亲鲁贵,四十多岁的样子,神气萎缩,略微有点胖,总爱卑微地谄笑着,是个非常贪婪的人。但是在这个大家庭里,他却非常懂礼数。这一天,两个人在周家的大厅中吵嘴,原因是四凤的妈在离家很远的一个地方当老妈子,现在好不容易要准备回来一趟,看看四凤跟她的哥哥。
妈妈的名字叫侍萍,侍萍一直很排斥让自己的孩子到别人家里去做下人,被那些大人物使唤。所以鲁贵就想让四凤跟侍萍多说说在周家的好处,但实际上父亲鲁贵爱赌爱玩,也没有什么积蓄,经常跟四凤要钱。
就连四凤的哥哥在矿上打工寄给母亲侍萍的钱,也都被鲁贵花了。四凤就说他,鲁贵还不乐意,反驳说:“你哥哥鲁大海在矿上闹事,白费了我好不容易把他举荐到周家这番心血。”鲁贵不喜欢鲁大海,因为鲁大海不是他的亲生孩子,四凤才是。
鲁大海在周家老爷的矿上当工人,他带领工友抗议剥削,那周老爷就让矿上的警察开了枪,双方发生了冲突。今天鲁大海也来到了周公馆,准备找周老爷谈判。
这个时候,周家的二少爷周冲出场了。他在花园里叫着四凤,周冲很年轻,他和四凤一般大,天真烂漫,有着孩子似的空想。曹禺形容他说:“这个人是在美的梦里活着的。”他很光明,周冲爱上了四凤,但是四凤躲着他。因为四凤有心上人了,他的心上人是这个家里的大少爷周萍,也就是周冲的哥哥。
两个人已经有了私情,四凤也不敢跟别人透露。鲁贵其实很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攀个高枝,但他提醒四凤说:“你要多小心太太。”为什么呢?他跟四凤说:“因为周公馆半夜闹鬼,我曾经在半夜里撞见过男鬼和女鬼,他们相依在一起,一个在哭,一个在叹气。”
鲁贵是在说胡话吗?不对,其实他抓住了一个把柄,他看到的女鬼就是周家的太太蘩漪,那男鬼是周家的大少爷周萍,也就是四凤的心上人。蘩漪是周萍的继母,两个人相差有六七岁,年龄比较相近,后来两人有了乱伦的私情。
所以听到这儿,你就会觉得,这好混乱的关系。为什么会这样?那我要先跟大家捋一下,就这个家的老爷周朴园是关键人物,周朴园出场的时候,已经是一个道貌岸然、威严庄重的最高统治者,他管理着这个大家庭。
他有三段感情、三个女人,第一个叫梅侍萍,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仆,和多情的富家少爷相爱,他们同居,还生了两个孩子。最后周朴园没有能够抗得住巨大的家族压力,侍萍被赶出周府,抱着第二个孩子跳河自尽了。
这在周朴园的记忆中是定格了的爱情,所以它可以永生。当他当家作主了之后,就公开地缅怀这段逝去的爱,他把侍萍的照片摆在柜子上,让侍萍在周公馆里拥有着女主人的待遇。对,就是我们开头说的那张照片上的女人。
第二个女主人其实没有名字,他和周家门当户对,为了迎娶这个女子,周朴园赶走了侍萍,但是这个名正言顺的太太却消逝得很快,是因为嫁过来就受到了冷遇,郁郁寡欢?还是因为她身体就是多病?不知道,故事里没有交代。但这位太太,在这个起伏跌宕的故事里面,没有任何的存在感,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来,是非常无辜的女人。
那么第三个就是蘩漪,这是一个带着热情嫁过来的年轻女子,她浪漫,她渴望被爱,但是一头栽进了冰窟窿里。她嫁过来的时候也就十七八岁,但这个时候的周朴园,已经将近四十岁了,他的人生词典里面,样样都有位置,就是不摆放爱情。他娶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就是放在家里当个道具,至于这个道具有没有情感的需求,不在他的关注范围内。
蘩漪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叫周冲,但是周朴园也丝毫不关心他,导致这个年轻的女子困在无爱的婚姻里,几乎要发了疯。那么有人会说:“周朴园是个真情的人吗?他最爱的女人唯有侍萍吧?”这个答案是什么呢?后面我们会来揭晓。
《雷雨》的故事主角是周朴园吗?并不是,在我看来它就像张爱玲的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把所有人联系在一起的是男主人公佟振保。但是其中最好看的部分,是红玫瑰王娇蕊的故事。《雷雨》也是这样,周朴园只是把大家联系在一起,而在这个故事里也有一朵红玫瑰,和王娇蕊比起来,她更加的复杂和危险,这就是蘩漪。
那接下来,最重要的女主角蘩漪出现了。曹禺自己说:“在《雷雨》里这八个人物里,我最早想出来的是蘩漪,然后是周冲,我欢喜看蘩漪这样的女人,我会流着泪水哀悼这可怜的女人,我会原谅她。虽然她做了所谓罪大恶极的事情,她抛弃了神圣的母亲的天职。”
曹禺说:“我算不清楚,我亲眼看见过多少蘩漪。当然,她们不是她,也没有她那么勇敢。但这些女子们是在阴沟里讨生活,心比天高,热情是一片浇不熄的火。但她们偏偏枯干地生长在沙地上,这类的女人们,很多有着美丽的心灵。
然而因为不正常的发展和环境的窒息,她们慢慢地就被扭曲,变得乖戾,变成人们所不能了解的,承受着人们的怨恨、社会的压制,就这样抑郁终生。难以呼吸一口自由空气的女人,在我们这个现实社会里,不知道有多少吧。”
这是曹禺的原话,他会让我想起张爱玲的《金锁记》。我为大家讲过,里面的主人公曹七巧,她也是一个被黄金枷锁劈*了的女人,最后完全地扭曲。
曹禺说,蘩漪是一个最具备“雷雨式”性格的女子。什么叫“雷雨式”性格?就是她的生命里,交织着最残酷的爱和最不忍的恨,她有着那种暴烈的热情,一颗强悍的心,她敢于冲破一切的枷锁,哪怕是困兽,也要做一次困兽的搏斗,她的心让那种滚烫的情爱烧疯了。
曹禺说:“但是这总比像阉鸡一样的男子们,为这凡俗的生活度过一天又一天的日子,更值得人佩服吧!”所以就能看出曹禺的审美,他爱的是什么样的人呢?就是生命力旺盛的人,不妥协的人,宁肯付出代价,也要活出自己的人。
那蘩漪什么模样呢?《雷雨》里写道:“她脸色苍白,只有嘴唇微红,她的大而灰暗的眼睛和高鼻梁,令人觉得有点可怕,但是眉目间看出来她是忧郁的。在那静静的长的睫毛下面,有时为心中的郁积的火燃烧着,她的眼光会充满了一个年轻妇人失望后的痛苦与怨恨。”这就是蘩漪。
她已经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了。她出场的戏就是要喝药,蘩漪病了吗?没有,那为什么喝药?因为周朴园一直觉得蘩漪有病。你看,重点是我觉得你有病,而不是你究竟有没有病。那这病到底是什么呢?
它不全然是身体上的虚弱,蘩漪的情感、思想和她的心,都不能得到完全的释放。长久的心理压力,让蘩漪看起来不是特别正常,因为她要反抗,所以就不像一个贤妻良母该有的温顺的样子。周朴园很不满意,就一直坚持认为蘩漪有病。这么多年来为她看病,强迫她喝药。
蘩漪根本不是逆来顺受的女人,她也会反抗,她说:“这些年喝这种苦药,我大概是喝够了。”那四凤就劝她,说:“你忍一忍,喝了吧。还是苦药能够治病。”蘩漪就发恨地说道:“谁要你劝我,倒掉!”
这时候周家的二少爷周冲,兴致勃勃地冲进来,他刚刚运动完,这个十几岁的男孩子,展现了一个少年美好的样子。周冲相信自己的母亲根本没病,而且自己的父亲三天两头不回家,他觉得母亲也很可怜。
周冲就跟母亲说:“我将来要娶一个顶好的人,让你跟我一起住,你一定会快活的。”接下来周冲告诉母亲,说自己喜欢四凤,还说已经向她求婚了。蘩漪非常震惊,但是实际上四凤已经拒绝了周冲,因为她心里有另外一个人。
她告诉了周冲,但周冲一点也不灰心,反而觉得四凤非常高贵,他告诉母亲,自己预备把这件事,告诉父亲周朴园,希望能够得到父亲的同意,把自己的学费分一半给四凤,让她去受教育。蘩漪十分清醒,她说:“你真是个孩子,你父亲一句话,就把你所有的梦都打破了。”
在第一幕的最后,周朴园亮相了,这是一个五六十岁,两鬓斑白,戴着眼镜,看起来很严肃的人。当他出现的时候,氛围都变得紧张了起来。周朴园先是关心了一下蘩漪的病,说:“你怎么今天下楼来了,完全好了吗?”
像别人一样,蘩漪对周朴园还是有畏惧的。她就说:“病原来不很重,回来身体好吗?”周朴园说:“还好,你应当再到楼上去休息。冲儿,你看你母亲的气色比以前怎么样?”周冲口直心快,就说:“母亲原来就没什么病。”周朴园不喜欢儿子这样回答。“谁告诉你的?我不在的时候,你常来问你母亲的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