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友提问: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这一句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一句名言出自“诗豪”刘禹锡的小骈文《陋室铭》,但就这个句子来说,本身并没有多么奇特,只是说一个人的朋友圈子层次问题。这是古代自视清高的文人的一种表白,是对自己身份的一种摘除。意思很简单,我谈笑的人都是“鸿儒”,大学问家,交往的人中没有“白丁”,白丁本意是指没有功名的男子,后来泛指普通老百姓。
那么刘禹锡这么说是不是瞧不起老百姓呢?
放到当时的社会情况来看,白丁能够从事的工作都是下层劳役,确实和知识分子在精神生活上有很难跨越的鸿沟。一个官场中人,再怎么被贬谪,甚至因罪身死,身份上来说和白丁还是有区别的。这是一种事实存在的社会现象,就好像今天的官员,在社会生活中自然会和普通劳动者交流沟通,但是要成为知心朋友、谈笑风生是绝对没有可能的。
有很多人到了一定职位,就会自动和过去的朋友圈进行切割——这不能说是势利,有可能是组织规定,但是更多的原因是层次不一样,圈子就不一样了,自然就脱离了。
不过我们今天说这句话的时候重心是在前半句的,也就是对朋友的夸赞,后半句一般就选择性忽略了,毕竟平等、和谐才是新时代人际交往的正常方式。
我们不必否认刘禹锡这种意识中对“白丁”的忽视,但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当时,刘禹锡算是不错的官员,他因为“八司马事件”不断被贬,被地方官员戏弄,但是他不负“诗豪”之称,性格开朗向上,从民间学习了“竹枝词”并进行了文人改造,发扬光大。所以刘禹锡在老百姓中应该还是有地位的,同样因为他一直在底层,而且深入考察民歌文化,他和普通民众的关系应该还是不错的。
那为什么会在《陋室铭》中口出“往来无白丁”呢?
这是有原因的。
刘禹锡写这篇骈文是有脾气的。但是作为一个性格开朗的文人,他选择了写骈文这样一种方法来抒发自己的心情,同时在文章里用幽默、调侃自我宽解,同时皮里阳秋、指桑骂槐地批评让他生气的那些人。
他还真就是这么个人,要不然怎么叫“诗豪”呢?从“永贞革新”失败之后,贬官十几年,好不容易调回京城,就写《玄都观桃花》讽刺当权者,然后又被贬,前前后后一起流贬了二十三年。白居易请他喝酒感叹他“二十三年折太多”,他自己并不在意,跑回都城上次写“尽是刘郎去后栽”的地方又写了一首“前度刘郎今又来”,不但回来了,还挺嘚瑟。
这人就是粒铁蚕豆,但是合了他的脾性,又蛮好玩的。而他的好友就是同贬的柳宗元,包括原来的永贞革新中的同袍,以及后来的白居易。这些人就是就是他口中的“鸿儒”了,而他在《陋室铭》中看不起的“白丁”其实并不是指普通老百姓,而是指那些刁难他,反对革新的一些人。
《陋室铭》不长,我们通篇看一下,理解这句诗在骈文中起的作用。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其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中国人谁看不懂这篇小奇文呢?“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在骈文中起到了连接两个段落的作用,也就是承上启下。因为前半段是写陋室,而后半段是写陋室主人。这句话其实是总领后面关于主人德行高,陋室不陋的论断,并且用诸葛亮潜龙修身,杨子云避世修学来比喻自己,最后引用孔子的“何陋之有”,来给自己盖上一个大大的有德行的章子。
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这话暗藏之意也很明显,我精神高贵,住哪都是贵族,怕什么简陋?
为什么说刘禹锡写这篇小文章是有脾气的呢?其实通篇声声悦耳,皆是高谈阔论,正是“白丁”二字披露了他当时的心态。这种脾气是正常的,甚至可以说,能够在当时的情况下保持这样一种写文心态,刘禹锡不但性格乐天,还真算得上谦谦君子。
这篇骈文成于他的和州任上,已经五十岁左右了,还在外任流浪。可能是被贬太久了,地方一把手认为他也就是老死贬途的命,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可能也是革新的反对者,所以对他多加刁难。到了这里,总得分套宿舍吧,就先安排他远离城内,在城南面江而居。结果刘禹锡很开心,还写了幅对联贴在门上:“面对大江观白帆,身在和州思争辩。”上司知道后很不爽,让他从城南搬到城北,面积小了一半,不过环境还算不错,刘禹锡仍旧不以为意,继续写对联:“垂柳青青江水边,人在历阳心在京。”
上司看他依然“思争辩”、“心在京”,气不打一处来,又再次派人把他调到县城中部,而且只给一间只能容下一床、一桌、一椅的小屋。半年时间,搬了三次家,面积一次比一次小,最后仅是斗室。这下终于惹恼了刘禹锡,提笔写下这篇《陋室铭》,并请人刻上石碑,立在门前。
“往来无白丁”你说是普通老百姓也好,其实更多地是指刘禹锡不愿意与这些俗透了的地方官员一般见识,采用这种相对温和的方法揶揄和调侃。
不过,这些故事和诗文流传下来,将小人嘴脸曝露了近千年。
所以说,惹谁都别惹文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