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前的抖音账号。图 / 截图
但即使是起号,私董会能提供的也非常有限。网红之间会相互购买资料,“探探对方的消息”,看对方的运营逻辑和自己有什么不同。2019年时,赵天启在抖音积累了十几万粉丝,看到一位有一百多万粉丝的网红,他去买了对方的资料,想学到点什么,可买了后才发现,“都是那些东西”。
赵天启总结过:“拿个手机就能拍,刚开始就是‘抄’,再然后加点自己的风格,一个账号成功了,就再多准备几个账号做矩阵。”这些技巧能值多少钱没有一个定数,但几万元“绝对不值”。
因为市面上的私董会鱼龙混杂,对想要加入的人来说,需要非常谨慎地挑选。从大厂辞职后,程远斌也办了一个私董会,在筹备阶段,为了调研,他把市面上几乎所有私董会都加了一遍,原本,他也想做一个围绕IP的私董会,但全加一遍发现,都是“割韭菜的”,大多数交了钱,拉个微信群了事,会员“根本收获不了什么”。有几个甚至从不举办活动,大家“交流很少”,相互联系都不紧密,更别提资源共享了。
交钱拉群还算好的,甚至有的连群都不拉。做抖音电商的郑南,从去年就有进私董会的想法,身边的朋友都提醒他小心被割,郑南有一套谨慎的挑选流程,他会点进每个网红的评论区的粉丝主页,自己归纳粉丝画像,选定合适的私董会后也不会立刻入手,而是先观察个半年,看这个网红是否会有暴雷的风险。
一通筛选下来,去年8月,他终于花两万进了一个私董会,结果交钱后迟迟不拉群,负责人一直推脱说“在筹备”。两个月后,网上竟开始传出网红暴雷的消息,郑南的心凉了半截儿,直到现在,“群都没有拉,钱肯定也打水漂了”。
举办私董会的门槛在不断降低,赵天启没创业过,“只是比较懂自媒体而已”,所以一直不敢把单价定太高,可后来他发现,身边的人不管懂还是不懂,都能“整出个私董会”,他感觉,这个行业已经“变味”了。
一同“变味”的,还有会员层级。程远斌观察自己的私董会里的人,各行各业,五花八门,有专做大码羊绒大衣的,也有做JK二次元生意的,甚至还有穿着西装帮别人合法讨债的。与传统行业的规模化和多产品不同,大家的生意讲究的是“爆款”,单靠一款产品走天下。在他们看来,自己是最适合加入网红私董会的,遵循互联网的逻辑,“垂直且细分”,也都希望借助网红的流量助力。
“就要像他们学”
赵天启最初选中做私董会生意,就因为它是“最快能变现的一种方式”。
他学计算机出身,刚毕业就在北京的一家央企做程序员,工资一万出头,工作不忙,整天琢磨着怎么能赚到更多钱。后来他偶然玩起了黑彩,刚开始的几天,确实一天能赚一万多,人民币成了一串数字,多到没了实感,只剩肾上腺素不断飙升的快感。他甚至借了网贷,加注去堵。
一个普通的周末下午,一局10分钟,赵天启直接输掉了近40万。世界好像骤然停止,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声音:完了,要死了。接下来就是如同电影一般的情节,父母每天在电话里哭嚎,女朋友提出分手,银行天天打电话催债,所有的朋友都拉黑了他。
他换到了一个租金更便宜、房间更逼仄的出租屋,把自己关了一个星期。一周后,他决定了——做抖音网红,赚钱还债。
那是2018年,短视频里处处上演着普通人年入百万的传奇,赵天启把目光锁定了抖音。他把自己所有的优点、缺点都列在一张纸上,挑选觉得最适合自己的赛道——优点是学过二人转,会模仿,表达能力强,缺点是沉不住气,爱当显眼包,他觉得这些优缺点,全都指向了知识付费的赛道。
他发现,这个赛道上集中了一批教人怎样运营抖音账号的博主,他们自称是短视频领域的专家,每个人都宣称掌握着流量密码,在视频里说着一套相似的话术:一定要学会做抖音、做矩阵,“一定要记住我说的两个方法,帮你轻松涨粉一千......”
在那时的赵天启看来,知识付费的赛道,财富遍地,“相当于捡钱”。第一个月,赵天启就从0涨到了1万粉,三个月后,粉丝量直接翻倍,涨到28万。四个月的时间,光靠在网上卖资料和教别人做抖音账号,他就把欠的网贷都还清了。接着,他迅速做起了付费社群——私董会的雏形,起先只要终身980元,后来粉丝基数不断增长,价格也按月刷新,每个月都能涨1000元,从1980元,又跳到了2980元、3980元、4980元。
创业者疯狂追逐着私董会,尤其是这两年,需求变得格外迫切,这是赵天启当时能够赚到钱的根源。
刚刚研究生毕业的吴君齐,在读研时就认识了几位高校的老师,她在老师的公司实习,那段时间正赶上疫情,老师们曾经孵化出的几个学生创业者,总是来找老师一起吃饭。
每次吃饭,不光有创业者们,老师还会叫上政府部门和投资人朋友。饭局上的创业者们,聊的是手头新项目的创新点和转化率。可下了饭局,吴君齐才发现不对味,有几个创业者私下里去办公室找老师,这时她才能听到那些光鲜故事的另一面:疫情打得很多初创公司措手不及,影响最大的是现金流的断裂,有人是做技术的,前期投入全砸进去了,可就是等不到钱款,直接停摆。
找老师们一起吃饭,也是想让老师帮忙解决问题,有需求的人多了,到最后就变成了每个人提前交给老师200块餐费,本质上来说,这已经是私董会的模式了。
▲ 图 / 视觉中国
里奥对私董会要更加熟悉一点,他做生意的父亲,也参加了好几个商会和私董会,“同频的人聚在一起”。当创业者的生意出现问题,肯定要“求变”,变动才能产生机会,而“求变”最快速的办法,就是加入一个新的圈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里奥或许是私董会最理想的那一类会员:对钱几乎不在意。从爷爷那一辈起,他家就创业做奶粉生意,到如今,家族企业已有四十多年历史。父亲也加入了很多商会和企业家协会,对里奥来说,“用钱交朋友”,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思考逻辑。他对私董会的信任度更高,也不会有产生“被割韭菜”的心理,对他来说,私董会的服务,更像是一种花钱要去购买的商品,顶多就是买的商品不够好。
巅峰时,里奥家的年营业额有7个亿,他原本在家族企业里是品牌总监和产品开发总监,生育率下跌,公司的业绩少了一半,但为了以后的发展,不能大刀阔斧地裁员,只能缩减开支度过阵痛,而里奥所负责的品牌和产品研发,就是首要缩减开支的板块,人虽在岗位上,但“拿不出结果,也没有成就感”,于是里奥决定自己创业,把项目定在了旅游赛道。
▲ 图 / 里奥的视频号截图
对那些正在经历阵痛的创业者来说,私董会就像一棵救命稻草,里奥所接触的很多传统行业的人,都在这几年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创伤,而这两年赚到钱的,刚好都是会玩新媒体的人,如果也想赚钱,“就要向他们学”。
李唯一不一样,他更加在意私董会的投入产出比。从小在福建农村长大的他,对金钱有一种天然的渴望和不安,“赚钱”几乎成了他的生命底色。从大一起,他就跟着同乡学长创业卖电话卡,卖小型洗衣机,赚到钱后又把目光投向了老家的茶叶。
起先,他在线上线下卖成品茶叶,可市场早已饱和,生意一度很难推进。看到“认养一头牛”的例子后,他突然觉得自己也能这么搞,将创业方向变成了“认养一亩茶园”,没想到这个点子一推出,就刚好踩中那些高净值客户的需求,纷纷找他认领茶园。为了进一步打开客户渠道,李唯一决定开始“进圈子”,获得更多客源——他瞄准了私董会,他觉得,那里也聚集着一批高净值客户。
程远斌能感受到那些创业者们的渴求。在举办私董会前,他和创业者们会进行商业访谈,发现很多人都缺乏对其他行业的认知和眼界,也缺一些能相互提供资源、共同成长的“真朋友”。
有一个创业者成立团队8年了,公司好像运营得还不错,但总觉得到瓶颈了,又找不出问题在哪儿,他想多看看其他圈子和其他项目,又苦于没有渠道,程远斌的私董会,就是给他这类人准备的。私董会里还有一些是初创团队,很多初创团队在某一阶段遇到的问题都是相似的,要么是公司运营,要么是团队管理,最简单的解决方式就是,向“有结果(成功)的企业学习”。
私董会,就是这些创业者心中的“最理想的场所”。
卖的是空气?
做私董会,赵天启总结过两个要素:文案和表演。
一是抄其他博主的文案,他想做知识付费网红,就是教别人如何运营抖音账号,翻遍全网,发现那些文案基本大差不差,“人家说4点,我就说3点”,再穿插几个IP、矩阵之类的“行话”,就立马像深耕自媒体领域的老师了,翻来覆去都是一套。做到后面,赵天启“都要说吐了”。
最开始,他每天花费大量时间去看别人的视频,记笔记。哪怕自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短视频和账号,也可以先开始分析别人的,一旦流量起来了,立马就在下一条视频里重点突出成绩,“上条视频轻轻松松就收获了30个赞,因为掌握了以下几条......”至于表演,念台词时语气要自然,最重要的是要有抑扬顿挫,这样不光能留住观众,还能显得自己很懂。
原本应该是先学,接着起号,再教别人,但银行催还款催得太紧,赵天启没那么多时间,他直接省略了这个过程,边学边教。最开始收了学员,人家问他问题,有的他甚至要先自己学习一下,再转头回答。
很多网红私董会,也是复制这一套模式。里奥原本想和一个网红合作,让对方帮自己的公司也运营一个账号,但对方考察他的项目后拒绝了,因为里奥的项目“在中国太新了”,没有可以“抄”的模式。
教了无数个学员后,赵天启发现,自媒体这碗饭,80%靠天赋,20%靠努力。他几乎没花费太多时间起号,真正努力的,只有最开始记笔记的5个小时,后面“只要按部就班拍视频就行”,而他教的学生,能坚持下来的寥寥,有天赋的更少,所以算下来,真正起号的人还不到10%,最后成为博主的,更是一个都没有。
这两年,“跑出来”变得更难。教过的人越多,赵天启越觉得,自己更像是被平台选中的人,是平台打造的又一个普通人凭借抖音年入百万的互联网传奇,用来吸引更多的人入场。可现在,每个赛道都已经是“一片红海了”,尤其是在如今的大环境下,低门槛的短视频领域挤满了失意人,“很难再有人跑出来了”。
除了赵天启强调的“流量赋能”,很多私董会也定期召开商业课程,但这些课程,很难真的“教”会创业者。
▲ 图 / 视觉中国
吴君齐毕业后曾在一家投资公司工作,当时的老板认识很多投资大佬,也负责运营几个知名私董会,他想,要不干脆自己也搞一个,于是以公司原有的付费社群做试点,请来某个商学院的老师来讲课。等他们往台下一看,睡了1/3,走了1/3,剩下的1/3在玩手机。老板课后拉着大家开了个会,得出结论:这些课“不能真正地帮到创业者”,不搞了。
但那些底下的创业者们不这么认为。加入私董会后,他们最常挂在嘴边的一个词是“认知”,他们认为,不论去哪个私董会,那些认知水平高的人,自己会获得想要的,但认知不到位,就会觉得自己在被割韭菜。
里奥自认为是个“有认知”的人,参哥私董会定期会组织学员一起学习,每次的内容都很相似,拿出几个优秀案例来分析,但即便是同样的课程,他也觉得每次也都能有不同的收获,因为“每次都是新的自己”。
没人能真正说得清,“认知”到底是什么。但为了避免自己成为认知水平不够的人,他们专门总结了一套私董会的筛选机制。
郑南是为引流而加入私董会的,他有自己的电商账号,要招学徒和自己一起做抖音电商。对于郑南来说,以IP为核心的私董会就是最优的选择,大多数IP型私董会都会有一个商业访谈的环节,类似于程前的朋友圈,他看中的就是这个访谈,对他来说,加入私董会,相当于“给自己打广告”。
他总结经验:只加入比自己高一个层级的私董会,这样既能向上社交,又能真的学到东西,不会被割。按照年收入计算,年收入在500-800万的,就是比他高一个层级的,这样的私董会就能进;像参哥这样,会员动辄年入千万的,那就是高好几个层级了,听他们的分享无异于“听马云的商业经和成功学”,这样的私董会就不能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