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中秋节,大家说起“明月寄相思”,总不免要想到“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这句诗。
不过,很多人知道的可能只是这两句,因为这首诗的作者虽然也算有名,但毕竟不像李白、杜甫那样如雷贯耳,所以很多人也不见得知道他的名字。
隆重推出一下《望月怀远》,作者是唐代著名宰相兼诗人张九龄。
望月怀远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这首诗并没有太多典故,理解起来也很简单。
明月从大海中诞生,即使远在天涯的人,也共同拥有这一时刻。 有情人无法入睡,却埋怨夜晚太长,害得自己整夜相思。吹灭蜡烛,洒满房间的月光让人怜爱;披上衣服,才发觉夜已很深,露水打湿了衣服。月光虽好,毕竟不能双手捧起赠给有情人,只好倒头睡去,希望在梦中相遇。
古往今来,吟咏月亮的诗词作品多如牛毛。这首《望月怀远》能脱颖而出,绝非偶然。
当过宰相的人,毕竟胸怀和普通人大不相同。张九龄的诗歌风格,浑厚深远而又不露痕迹。“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虽然用字平淡无奇,但十个字组合起来,却显得气势磅礴,雄浑有力,让后世诗词名家都叹为观止。
在张九龄之前,初唐诗人张若虚的一首《春江花月夜》被誉为“孤篇压全唐”。张若虚笔下的“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细细读来,和张九龄这两句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虽然都说到了“海”,但两个“海”的含义并不完全相同。
张若虚是扬州人,《春江花月夜》描写的有可能是大河,也可能是真正的海。
而张九龄写这首《望月怀远》地点是在湖北荆州。众所周知,湖北是个内陆省份,根本就没有海。
古人所说的“海”,既可以指大海,也可以指大的湖泊或广阔的水面。所以张九龄所描写的,很有可能就是荆州境内的一段长江,由于江面广阔一望无际,古人说它是“海”也完全没问题。
我们再来逐句分析,看看这首诗背后的深意。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从明月联系到相思,是一种非常自然的感情。因为虽然天涯相隔,但无论身处何处,大家抬起头时,看到的明月总是一样的。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有情人因为相思而无心睡眠,这很正常;因为睡不着而感觉夜晚尤其漫长,也很正常。
然而,因为自己的原因睡不着,反而埋怨夜晚太长,是不是就有点不讲理了?
这个“不讲理”的人,不像是张九龄这么一位大有身份的高官,倒更像是一个有几分刁蛮的小女子确实就是这样,此处的主人公,并不是张九龄,而是他笔下的“情人”。
这个“情人”和我们今天所说的意思可大不一样,指的是“有情人”。作者不直接写自己的思念,却用“情人”的思念来衬托自己,这也正是这首诗的一大巧妙之处。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那位有情人,因为过于专注,一恍惚间,才发现已经到了深夜,连衣服都被露水打湿了。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月光虽然美好,但毕竟是虚幻的,不能捧在手里相赠。罢了,还是老老实实去睡觉吧,如果在梦里和有情人相会,那该有多好啊!
这首诗如果讲到这里,就是一首完全描写男女相思之情的上佳之作。可是,张九龄真正想表达的,难道只是男女之情吗?
中国古代的文学作品里,经常用“男女之情”来比喻“君臣之义”。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屈原在《离*》里写道“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用“美人被冷落”来比喻自己遭到楚怀王的怀疑猜忌。
对君主有意见或者建议,为什么不能直接表达呢?这是因为,一来,古代的君主掌握生*大权,臣子如果直接指责君主,万一惹恼了对方,自己岂不是小命难保?二来,既然是文学作品,表达的时候当然也不宜太过直白。
张九龄是唐代有名的贤相,写这首诗的时候,他已经从宰相被贬为荆州刺史,处境和我们上文所说的屈原颇有几分相似。
那你猜猜,张九龄写这首诗,是不是也像屈原一样,在委婉地表达自己对皇帝的不满呢?
南边来了个“野蛮人”张九龄是岭南人。所谓“岭南”,就是五岭之南,在现在的广东、广西一带。具体来说,张九龄的老家是今天的广东省韶关市。
广东人来到长安读书也好,做官也好,现在当然是件很平常的事。但在唐代之前,简直绝无可能。因为在当时,岭南实在是太偏僻了。
考进士在唐代是一件很难的事,而在岭南土生土长的张九龄能考中进士,更是难上加难。
当然,张九龄这样的天才,不能用常理揣度。有一种说法,称张九龄之所以名叫“九龄”,也和他的天资才分有关。据说他在九岁时就能写出非常好的文章,家长一激动,就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
哈哈哈……容我先大笑三声,再来澄清这个谣言。
古人以九为多,“九龄”的意思就是寓意长寿。张九龄字“子寿”,更说明“九龄”和长寿有关系。
不过张九龄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就以文才出名,这倒是有据可查。
《旧唐书》里写道,十三岁时,张九龄拿着自己的文章去拜访广州刺史王方庆,王刺史看过之后大为赞赏,称“此子必能致远”,意思是,“这个娃子以后一定大有出息”。
后来的事,果然被王刺史言中,张九龄不仅考中了进士,还当上了宰相,位极人臣。
“自古南天第一人”回过头来,我们再来分析一下,为什么直到唐代,岭南地区还被划分在偏远地区的行列。
很简单,问题就出在“岭”上。
“岭南”的这个“岭”,指的是“五岭”,也就是连在一起的五座山脉,分别是越城岭、都庞岭、萌渚(zhǔ)岭、骑田岭和大庾岭。
我们知道,很多江河或山脉,就是行政区域之间的天然分界线。比如太行山是河北和山西的分界线,黄河是陕西、内蒙古、山西、河南等好几个省级行政区的分界线。 至于五岭,也是一个超大号的分界线。
作为五岭之一的大庾岭,因为有很多梅花,所以也被称为梅岭。山中原本有一条路,被称为“梅岭古道”。但这条路既窄又险,用张九龄的话来说,旧路“以载则曾不容轨,以运则负之以背”。意思是说,窄到连一辆马车都无法通过,运送物资只能靠人背着通过。
也就是说,五岭这个天然屏障,隔断了中原和岭南。北方的先进文化难以南下,而南方的丰富物产想要运到北方,也必须从东边绕一个大圈。
这样的情形,直到张九龄这个时期才得以改变。
在担任右拾遗期间,张九龄因为和朝中的高官意见不合,以任期已满的理由辞官回了家。
出生于广东韶关的张九龄,对岭南的情况自然很了解。所以,回到老家的张九龄也没闲着,他主动向唐玄宗上书,称五岭阻隔交通,给南北之间的贸易造成了很大障碍,也影响了政府的税收,必须开通一条大路。
既能方便百姓,还能增加政府收入,这么好的事当然得抓紧办啊!于是唐玄宗一声令下,张九龄自任开路主管,开凿大庾岭这项浩大的工程就正式启动了。
施工期间,张九龄亲自到现场勘察地形、监督工程,赏梅估计是顾不上的。经过几个月的紧张施工,一条丈余宽、三十多里长、纵贯大庾岭的大道峻工,岭南和岭北之间终于豁然开朗。
大家可能会有一些误会,认为凡事只要皇帝点头,办起来都很容易。其实很多时候完全不是这样。
拿大庾岭新路来说,工程量和施工难度都是我们今天难以想象的。
一来,这个工程几乎都在崇山峻岭之间进行,人员、物资的运输非常不便;二来,大庾岭是石头山,到处是坚硬的花岗岩,要在石头山上开辟一条大路,难度可想而知。
对了,在那个火药还没有被普遍应用的时代,怎么来开山呢?
这个倒难不住古人。要搞定坚硬的岩石,需要先架起木柴将其烧透,再浇上大量冷水。在热胀冷缩原理的作用下,岩石酥化开裂,接下来人力开凿就轻松多了。
大庾岭新路的开通,对岭南的改变是巨大的。对商业的促进就更不用说了,当时人称,大庾岭新路上的繁荣景象简直是“商贾如云,货物如雨”。
交通方便了,更多的人愿意前往岭南发展、居住。在大庾岭新路开通后的三十年里,大路南端的韶州人口从四万增长到十六万。
岭南教育水平的提高也得益于新路的开通,举例来说,整个唐代,来自广东的进士寥寥可数,而到了北宋,来自广东的进士已有上百位。
所以,张九龄开凿大庾岭新路,立下了赫赫之功。正因如此,后人写了两句诗来纪念他的功绩:当年唐室无双士,自古南天第一人。
“当年唐室无双士”前面我们讲了,张九龄对开发岭南地区居功至伟,所以被称为“自古南天第一人”。那么,另一句“当年唐室无双士”,又是怎么回事呢?
张九龄成功开凿大庾岭,充分展现了他的眼光和才能,所以不久就重获重用,再次回到了长安。
张九龄既是一名成功的政治家,在当时也是著名的诗人。他为官期间,很多诗人都得到过他的帮助,比如王昌龄、王维、孟浩然。
唐代的官制有个特点,宰相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同时由好几个人担任,称为“群相”。有几个宰相的组合被传为佳话,比如“房杜”“姚宋”“二张”。
“房杜”指的是唐太宗时的房玄龄和杜如晦,人称“房谋杜断”,意思是房玄龄善于谋划,而杜如晦长于决断;“姚宋”指的是唐玄宗执政前期的姚崇和宋璟,其中姚崇擅长应变,而宋璟以正直著称;“二张”指的便是张九龄和他的前任张说,两人都是唐玄宗时期的宰相,虽然并非同时,但时间相距很近。
和“房杜”“姚宋”相比,“二张”在文学方面的特色更鲜明一些。张说是大家公认的大写手,张九龄是著名诗人,两人都提拔了很多在文学方面表现突出的人。对盛唐诗坛的繁荣昌盛,“二张”都有很大贡献。
官当得好,诗写得好,这都是优点,但都不算是“独一无二”。那么张九龄被评为“唐室无双”的特点,到底是什么呢?
答案是——“风度”。
什么是风度呢?词典里关于“风度”的解释有好几个,其中之一是“特指美好的举止姿态”,这个意思最接近对张九龄的描述。
按理说,做官的人,尤其是做到高官的人,在姿态方面都特别注重且举止优雅。 而在这些官员里,张九龄的“风度”则是最出众的。
我们现在无从想象,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张九龄到底是怎样的风度翩翩。唯一的证据是,史书里明确记载,就连皇帝都对他的风度印象深刻。
据说,在张九龄罢相离开长安之后,唐玄宗对他难以忘怀,以至于每次有人推荐高官,唐玄宗都要特地问一句“风度得如九龄否”,意思是“这个人的风度能不能比得上张九龄”。
甚至直到今天,“风度”仍然是和张九龄紧密相关的一个标签。在他的老家广东省韶关市,曾经有一座风度楼,就是为了纪念这位千古名相。据说风度楼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但它当年所在的“风度路”,现在仍是韶关最繁华的步行商业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