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玩耍的孩子们在模仿傩戏中的角色。
按照规矩,这些角色都是世袭的,每一户充当什么角色就一直演什么,父传子,没有儿子的,传给侄子,世代传承。何顺田家原不是本地人,因为家穷,很早就过继给本村人家收为义子,义父生前演四值神,于是他继承了这个角色。
正月十四日夜晚,村里人家大都彻夜不眠。原来的李家祠堂里,画脸谱、戴面具、穿戏装、整道具的人们出出进进,忙忙碌碌。
固义村“打黄鬼”,每隔三两年搞一次,操办活动有个核心,由固义所属4个村庄的“社首”组成,最初为丁、李、王等姓氏的25户人家每家出一人组成。社首每5户为1组,共分5组,每次搞活动,由一个社首组出面集资、组织,其余社首户配合。每年的正月十七日上午,举行社首的交接仪式,当值的社首户向明年的当值会首户移交经费收支账目和结余资金。
■ 固义傩戏中使用的面具有三四十个,最初的面具由树皮雕刻而成,今人多用纸糊。表演者头戴面具和饰冠,身穿熊皮,手执戈盾,称为“方相”;或由12个人朱发画衣,手执数尺长麻鞭,甩动作响,并高呼各种专吃恶鬼、猛兽之名,称做“十二舞神”,舞时有鼓乐伴奏。街头剧主要是《捉黄鬼》和其他花会。
这几年,“社首”总指挥一直是李增旺,他1951年出生,爷爷以上几辈都是“社首”。1985年恢复“打黄鬼”,他就做了社首。现在社首有三十多人,经常在一起商量做事的有六七个人。村里所有参加祭祀、演出及辅助人员都是家庭世袭,父传子承,没儿传女婿、侄儿,辈辈相传,不派不选。每次活动从农历十月上旬到正月十三日,都是排练和准备阶段。演员组、柳棍组、篷台(帐篷、戏台)组、烟炮组、骡马组等,都有专户负责,各家各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一切按部就班、井井有条。
这些天里,李增旺家成了指挥部和后勤部,存放他家里的五六百套戏装、旗帐、锣鼓,都要经过他和六七个社首的整理、修补、发放、晾晒和存放。“打黄鬼”的活动资金,过去都靠各家各户集资,可多可少,不足部分由社首们补。原则是,有钱出钱,有物出物,有力出力。如今也有些搞企业的老板提供赞助。社首们忙碌这么多事情,都是尽义务,没有报酬。
“现在活动越来越不好搞了。”李增旺对我讲,现在年轻人都去打工了,许多技术性强一些的戏曲表演没有时间去练,老年人岁数越来越大,技艺传承成了大问题。
正月十四日下午的活动是“亮脑子”,也就是“彩排”,为保证第2天正式演出活动的万无一失,全村所有节目都要装扮起来,按照正式演出的排列,从村中东头走到西头。可那天不停地下雨,道路上到处是积水和泥泞。为了服装道具不被打湿损坏,大家只好打着伞、穿着雨衣,但一点也没影响演员们的情绪,按时集合接受了检阅。也许出于对神灵的虔诚和敬畏,也许出于村民对节庆活动参与的喜爱,也许就是数百年早已形成的惯性,人们都非常认真自觉。没有人费力地呼喊组织,每个人甚至包括扛旗子的小学生,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怎么做。
■ “黄鬼”被抓住了,他垂头丧气地被人群押解着。
除鬼孽,狂欢享太平
正月十五日凌晨1时,寂静的山村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我们打着手电,摸到了原来的李家祠堂。小院正房里停火通明,里面正在化装。老师傅家中世代化装,每年都是他家的人给大家化装。就是这样,化装的专管化装,戴面具充当城隍爷的,就子子辈辈做城隍爷。爷爷、爸爸、儿子、孙子,一代代传过来又传下去。其中不少人外出打工了,到时候也要赶回来参加演出。
大约3点钟,化好装的大鬼、二鬼和跳鬼从正屋走出,跳过院子里专门设置的谷草火堆,是为辟邪。然后走到街上,面目狰狞地摆弄出勇猛无畏的姿态,在20多个手持柳棒(柳木枝条)青壮小伙子的簇拥下,高声呐喊着,行动匆匆,按照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和顺序,从村里到村外,往返三遍,驱邪捉鬼,此举称为“踏边”。同时,两位一身武生戏装的“探马”骑上骡马,无声无息,不得说话,也按照东西南北的方向和顺序,穿过村中街道,走出村外,也往返三遍,此举称为“迎神”。然后,诸位鬼神和探马回到村中仙殿,礼拜全神牌位,禀报已经将邪祟清除干净,众神已经迎来,任务完成。被迎接到位的神仙有玉皇大帝、城隍、财神、关公、五道、土地、寿星、四值、四尉、小鬼等。过去摆60多个牌位,如今摆放牌位的地方狭小,便在神案上摆了个全神牌位。
清晨7时,在三教堂附近的一条小巷里,黄鬼被大鬼、二鬼和跳鬼围到了中间,经过一番舞蹈较量,“黄鬼”终于被缉拿归案。扮演“黄鬼”者,头发、四肢和身上全涂成黄色,只穿着薄薄的无袖衫和短裤,做出恐惧的神态。仔细看,四肢上还被插上了四把尖刀,弄得鲜血淋淋,当然这都是化装的结果。在村民的传统观念中,扮演黄鬼是个晦气的角色,给钱再多也不扮演。过去都是从乞丐和生活没落的“大烟鬼”中找。这些年,一直是一个在本地打工的河南小伙子扮演,他不在乎晦气,感觉就是在演戏。今年则是一个四川的打工者,开始对角色不大了解,答应了。后来知道了想退出,社首们忙好言相劝做工作,把出场费加到1000元才勉强接受。
■ 身着传统戏装的人物在队伍中总是最为显眼。
上午8时左右,街道上热闹起来,古城门前,邻街的道路两旁、楼顶上,挤满了观看的人群,他们来自周围的村庄,来自武安、邯郸城。“披甲戴盔”的探马骑着马在街道上来回巡视,各种民间花会包括武术、高跷、花车、旱船、竹马等全部在村东头集中。一阵惊天动地的三眼炮声响,社火游行开始。前有鸣锣开道的衙役,手持旗牌、伞扇、金瓜、钺斧等的仪仗队伍,后面跟着饰有各种面具、脸谱的神鬼世界,再后是衣着鲜艳的各种花会队伍。队伍中,大鬼、二鬼和跳鬼精神抖擞,押解着垂头丧气的黄鬼,一群小伙子挥舞着柳枝,一路呐喊示威。整个队伍走走停停,边走边演,历时3个多小时,把整个村庄闹得沸沸扬扬,人们尽情地宣泄,把自己融入狂欢的海洋。
社火队伍穿过西面阁楼,来到村西头南洺河的河滩上,围成3个表演场地。主要场地为玉皇大帝的神棚,在“掌竹”的主持下,吟唱请神词,膜拜玉皇大帝。然后,3个场地上同时开始表演赛戏、脸戏折子戏,剧目有《岑彭马武夺状元》《吊四值》《吊四尉》等。三个村庄的戏班演出拿手好戏,争夺着人头攒动的观众。
临近中午,队伍走入最后的场地,阎王、判官已被请到,分别高高坐在河滩上搭建的审判台上。黄鬼被3个鬼差锁住牵引,后面簇拥着80名手持柳棍的村民,先被押到判官台前预审,再到阎王台前接受判决。阎王看完呈上来的折子,代表正义,判处黄鬼极刑——“绑到南台,抽肠剥皮”。当“黄鬼”被押上斩鬼台时,群情激奋,礼炮震天,透过弥漫的烟雾,“黄鬼”被就地正法,鲜血喷溅,肠子被拽出抛向空中(黄鬼裤衩中的塑料袋装着浸入红颜色水的鸡肠子)。象征着人类对邪恶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