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永玉绘兔子挂历
在《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的后记里,读到黄永玉先生这样的文字:“女儿小时候对我说:‘爸爸,你别老!你慢点老吧!’她都大了,爸爸怎能不老呢?女儿爱爸爸,天下皆然。”
“文化大革命开始时,她大约八九岁。热火朝天的动荡,我每天乖乖地到学校去接受审讯和监督劳动。女儿也承担着过分的恐惧和不安。一天早上我上班的时候,她站在阴暗的屋子中间轻轻对我说:“爸爸,你别自*,我没进过孤儿院啊!怎么办?爸爸!”我拍拍她的头说:“不会的!孩子!”——为什么如此白描的文字却使人泪涌?
黄永玉绘兔子挂历
2015年张新颖的《黄永玉先生聊天记》一文里,谈到木刻的板子,黄永玉先生说:“还有一些,很多没有了。所以,我给儿子,最近写个纸条给他,我说老爸是,半辈子是一刀一刀地铲;‘文革’以后呢,一笔一笔地画;现在这十年间呢,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写。这一辈子就是这样。”
信
文 / 黑妮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下旬,几乎每一个家庭都有孩子被送到祖国最南边或最北边的农场扎根,或是插队落户当农民。一家五口分别居于大江南北的四个地方一点都不奇怪。为了让家人知道各自的情况,写信成了每家生活的一部分,一封信要辗转三个地方。信封、信纸、邮票变成特需物品,销路应该一下子就上升了,不过当时没人统计。
我们家只有父亲去了部队的农场,坐火车一个晚上,黎明前可以到,虽说不远,不是说回来就能回来的。但我们每个星期都能收到他的信。一年多之后,有了一个去农场看望父亲的机会,母亲决定让我前往。我们先写信知会了父亲,为了保险起见,出发的头两天还拍了个电报过去。电报在我到了村里第二天才到达,可见信比电报靠谱得多。信到达的前后顺序打乱了,也不一定是坏事,母亲把黄新波伯伯去世的消息写给父亲,之后得知是误传,赶紧写信更正,好在两信同时到达东陈村。父亲还没来得及哀伤就释然了。
早年黄永玉手绘黑妮
母亲善写信,走笔飞快,被父亲称为写信大王,她不光给父亲写,还写给我的大姨,二姨、三姨,几个小姨,两个舅舅,在广州的外婆,湘西的奶奶,叔叔,老朋友。我也就经常跑马路对面的综合商店购买信封,信纸。航空信封不太好买,要去文具店,航空签儿也得在邮局取。平邮邮票八分,航空一毛。这些都需要事先备一些的。还有深绿色的圆形邮筒,有的挺高,那个塞信进去的口是个不宽的缝,一点都没考虑到寄信的往往是小孩。母亲来意大利住我家,家在村里,下山五分钟就到了市中心:邮局、商店、饭馆无一不全。她每日忙着,一如既往写信给五湖四海的亲朋好友,又担心“穷乡僻壤”的村子通信不畅,为此我特别请邮递员当着妈妈的面,把安装在我家对着大街墙上的红邮箱打开,将她刚扔进去的信取走,母亲看着,终是不忿。
我们搬进四合院,很快跟邮递员交上朋友,他名彭斗,后来《北京晚报》报道过他,才知道其原名彭十升,跟他小时候的身世有关,粮食和命拴在一起的日子啊……彭斗叔叔,我们这样称呼着, 他在门口吆喝一声谁谁家有信,我们就乐了,赶紧往院门口飞奔。
罐儿胡同后来改名京新巷,胡同不长,二三十米,左边两个院门,往右拐弯还有一个门,右边三个门,一个门里住着不少户。我们院门在左数第二个,斜对面院子是胡同右边的第三个门。都是邮局员工和家人。院子里有几个比我小点儿的孩子:奶精、小二、小兰,能玩到一块。小二小兰他们家养了兔子:獭兔,灰蓝色,毛渐进,个头大。小二横着抱,坚持不了一会儿就得放下,是真大。
冬天进入我们生活的第三个年头了,亲朋好友往来得谨慎,家里不比从前热闹,但也都像母亲以往经常挂在嘴边的:各神归各位。什么都不快的时候,给了细细品味的机会,因为慢,才有了期盼,信写完放进信封,封上了口,也是等回信的开始,就已经开始高兴了。
写信, 寄信,收到信的喜悦,还有多少人记得呢?刚写完信的兔子,钢笔攥在手里,信封已经准备妥当,只等扔进邮箱,这个邮箱不等于现在手机上的邮箱,应该是深绿色的,有圆直筒形,有方形,大街小巷,拐弯的地方都能找到。不过这兔子还没去,“他”想起远方的收信人收到信有多高兴,“他”就有多高兴,所以就笑了。开心笑着的兔子是蓝色的,让我想起儿时抚摸过的大獭兔,回忆起以往生活中那些美好的事。
(原标题:人物 | 黄永玉:99岁,亲情如画)
来源:夜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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