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4月15日,卢旺达基布耶的前基督复临安息日会主席伊利扎班·恩塔基鲁马纳收到一封当地穆格内罗医院难民中7名图西族牧师的来信:
我们亲爱的领袖,伊利扎班·恩塔基鲁马纳牧师,您好!我们希望在我们面对的所有这些问题上,您都能够保持坚强。我们想要告知您,我们听说明天我们一家就要被*。所以我们请求您站在我们的立场上出面调停,并和市长谈一谈。上帝委派了您来做这个羊群的领袖,我们相信在上帝的帮助下,这些图谋是不会得逞的。您的干预将受到我们的最高致意,就像犹太人被以斯帖拯救时那样。我们向您致敬。
以斯帖拯救犹太人的故事典出《圣经·旧约》,她是古波斯王后,当时的波斯宰相哈曼向国王请求诛*全国的犹太人。以斯帖恳求国王撤销屠*犹太人的命令,并揭露了哈曼罪恶的阴谋,使其获得绞刑。
然而恩塔基鲁马纳牧师现实中并没有扮演当代以斯帖的角色。在医院勤杂工后来的回忆中,这位上帝的使者甚至用恶魔般的口吻冷冷地回应道:“你们必须被消灭。上帝不再需要你们了。”随后,穆格内罗基督复临安息日会建筑群内的图西难民们可怜地遭到胡图人的屠*。
穆格内罗基督复临安息日会大屠*只是冰山一角,1994年夏季发生的卢旺达大屠*与亚美尼亚大屠*、纳粹大屠*并列,成为20世纪人类历史上最骇人听闻的种族灭绝事件之一。从4月7日开始,短短11周之后,差不多就有50万人被屠*,当时居住在卢旺达的75%的图西人遭到清洗,堪称世界上目前发生过的“效率”最高的野蛮屠*——平均每小时300人丧生。更恐怖的是,很多*人者并非训练有素的军人,而是普通人,他们使用的*人凶器也不是枪支或毒气,而是在劳动时使用的砍刀、锄头或木棍。
“卢旺达大屠*”的英文表述是Rwandan Genocide,其中genocide一词定义了这场屠*的性质。这个词直到1944年才出现,由在纳粹占领中幸存下来的波兰犹太人莱姆金教授所创。莱姆金在《轴心国占领欧洲后的统治》一书中结合希腊语的前缀genos-(种族)与拉丁语的后缀-cide(*戮),首次提出了“种族灭绝”(genocide)的术语,并且推动它成为国际法上的犯罪行为。
多年来,关于卢旺达大屠*,在国际舆论中激发了民族学、历史学、社会学、法学等诸多层面的反思和讨论,包括期间发生的真实事件还被好莱坞改编成广为人知的电影《卢旺达饭店》。然而对于远离非洲大陆的外界而言,依然普遍缺乏对这一惨剧的深度理解,尤其是那些不寒而栗的细节与人性之恶。
“在我游走于这个国家并收集屠*的资料时,感觉好像只要有砍刀,有狼牙棒,几个准备就绪的手榴弹,以及几声自动步枪的枪击声,胡图力量所下达的静悄悄的命令就能让原子弹都相形见绌。”这是美国作家、记者菲利普·古雷维奇在卢旺达追踪报道这场人道主义灾难时的切身感受。当年大屠*发生后不久,他亲赴大屠*的各个现场,采访了多名幸存者,甚至“施害者”。
《向您告知,明天我们一家就要被*》 (美)菲利普·古雷维奇 著 李磊 译 南京大学出版社
在《向您告知,明天我们一家就要被*》一书中,古雷维奇记录了他在美国对恩塔基鲁马纳牧师的采访过程。穆格内罗基督复临安息日会大屠*发生后,牧师和他的妻子辗转逃往美国得克萨斯州,随后依靠早已加入美国籍的当医生的儿子拿到了美国“绿卡”。古雷维奇掌握情况之后,通过各种线索找到了恩塔基鲁马纳牧师的住所,经过一番周旋,他如愿上门见到了这位被图西族人指控的“刽子手”。面对古雷维奇的追问,恩塔基鲁马纳矢口否认他的所作所为,反而自诩为图西族的大救星——“我活了这么久,在我一生中,我最想帮的就是图西族。”相比尸骨横陈的屠*现场,牧师这种安然自得的事后“表演”似乎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关于卢旺达大屠*的起源,直接原因是胡图族与图西族之间的对立。古雷维奇同样追溯了卢旺达国内长期存在的种族问题。由于缺乏文献记载,如今胡图族与图西族迁徙到卢旺达的历史已经不完全可考,但两个族群曾长期联姻和结盟,在遗传学上已经难分彼此,现代大部分民族学家和历史学家都倾向于认为他们不该再被看作是不同的族群。
一战后,卢旺达成为比利时的殖民地。欧洲殖民者入侵非洲以后,希望在当地扶植一批可靠的亲信,于是就按照欧洲人的标准,在当地各族群中物色对象,继而培养成为殖民统治的代理人。图西族就是比利时人选择的扶植对象,尽管他们在卢旺达人口比例中占绝对劣势(约14%)。
20世纪上半叶在欧洲广为流传的“含米特假说”也让两个族群间的仇视变得不可调和。这一伪种族科学宣称非洲的黑人没有创造任何文明社会的能力,是亚洲的含米特人给非洲带来了文明。在此荒谬观念的影响下,图西族被比利时殖民者判定为“含米特种族”,而胡图族则被视为本土落后的非洲黑人。
比利时人根据一些模糊的体貌特征,强行区分出胡图族和图西族,还在1935年用身份证制度将两个族群乃至阶层固化下来。在殖民者的干预控制下,图西族享受着社会精英的待遇,而胡图族沦为社会底层,恩怨就此埋下。事实上,两个族群的冲突并非始于1994年,而早在比利时殖民统治末期就已经出现,针对图西人的屠*事件一直时有发生,直到1994年达至巅峰。
阅读这本书的过程无疑充满压抑,幸好结尾处讲了一个饱含希望的故事:一群勇敢的女学生不畏种族灭绝分子的威逼,没有按照身份证上曾经的“民族”栏彼此区分,只坚持说她们都是“卢旺达人”。这个故事不仅是卢旺达国家的希望,更反映了人性在冷酷黑暗的环境下迸发出的温暖亮光。
来源:北京晚报 作者:钱冠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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