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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洛华系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副院长，本文刊于6月9日“上海影评学会画外音”微信公众号。
《三块广告牌》是《乱世佳人》的续集。
它着力展现了美国南方社会的人文、风俗、民风、舆论、思想、理念、道德和秩序。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一部捍卫宪政讴歌人权价值观的电影，但是随着电影使用了大量了南方乡村音乐，并逐步展开其中盘根错节的冲突和怨恨，我明白过来了，这不是一部典型的好莱坞电影，这是继《乱世佳人》之后，又一部反映美国南方风俗民情的电影。
首先，两部片子的女主角都是全剧的主人公，她们的努力、抗争、顽强、执拗和刻薄推动了剧情的发展，如果没有她们俩的话，整个事情早就息事宁人了，根本就没有后面的故事。南方妇女的坚韧和蛮横支撑了整个南方社会也推动并验证了南方价值观的形成。
然后再想想警长威洛比吧，他生活在一群人的期望之中，他感知并理解这种期望，已经将其内化为自己的荣誉感和责任心。他有破案的责任，他有做丈夫的责任，他有捍卫部下的责任，他有保护女士的责任（即便她刚刚冒犯过他）。警长举枪自*这一幕是全剧的签名，他的死让我立即联想到《乱世佳人》里面的一个场景：郝思嘉的第二任丈夫为了去给她报仇，晚上带人去扫荡小树林，结果被打死了。人们听到他的死讯时并不悲痛，反而异口同声地赞美他，“这就是南方的绅士”。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急于在这位绅士的棺材上钉上最后一颗钉子，然后把他送走，而且他似乎也在期待这样一颗钉子。一个男性如果从小生活在这样的人文环境中，他别无选择，他只能去死，死能够带给他光荣，死能够打消他因为未能尽责而产生的羞愧和焦虑，他活在一群人的期待之中。那里的法律可能管不了多少事情，那里的人们用他们自己的方式来维持一种秩序。
我看到警长威洛比自*这一段时候，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但这样说也不准确，因为并没有什么人在试图疑惑我或者把我向错误的方向去引导，我只是带着“提前侦悉编导意图”的观众本能来看待这部电影，但到了这个情节，我就放弃了试图猜测结局的想法了，我转而静静地欣赏这部美国南方社会人文风光片了。或者说，当我意识到这部电影和《乱世佳人》具有维特根斯坦所说的“家族相似性”的时候，我的那种“渴望尽快知道结局”的观影焦虑感反而消失了。
于是，把这部电影当成一个人类学的田野调查纪录片。片中表现了南方小镇上人们对于北方佬和北方军队的抵触情绪，弥漫在整个镇子上。这部电影很了不起的地方就是它尊重了人的风俗习惯，而不是按照“正义最终得到伸张，人们相拥而泣”的好莱坞套路来展开。这让我想起了《论语·子路第十三》中记载的一段对白，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於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父子会相互帮助对方掩盖罪行，孔子认为这不说明他们不正直，而恰恰说明他们符合人性。我很喜欢的哲学家，孟德斯鸠（我叫他“外国孟子”）说得好，“法律是由风俗习惯决定的”。相同文本的法律在不同风俗的地方，执行起来完全不一样。重要的是，理解当地人民的风俗习惯。整部影片里面许多犯罪行为都没有被法律制裁和处罚，甚至没有警察过问这些事。群众相互帮助对方掩盖罪行，且并不以为耻，这些人物没有那种好莱坞电影里面常见的因“不诚实”而感到“内疚自责”的场景。相反，他们理直气壮地打人和放火。这在某种程度上需要放到美国南方特有的历史中去理解和体会，那曾经是一个私刑合法的地方，人们自己维持着这个镇上的秩序，这个秩序是由“南方绅士”的荣誉感和责任心来维持的，并不怎么依赖于联邦的法律条文。
我看完电影，想起了一句人类学家常念叨的诗歌，“唯有大地，歌声如风”。重点在于“风”，在一个地方的民风民俗就像风一样，看不见，摸不着，但又普遍存在，人们的思维和行为受到它潜移默化的影响，我们不能把风撒播的气息和种子从一片土地上完全剥离掉，我们也就无法切片式地分析某一个场景的来龙去脉和是非曲直，我们因此也就无需对人物表示同情并在自己的心里继续演绎他们的命运。把《三块广告牌》当成《乱世佳人》的续集使我获得了一种“概观的理解”。因此，我将其视作一部有关民风民俗的“风”光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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