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拍》第261个真实故事
如果你有故事,请私信我
马铟鸿/口述
Phyllis/撰文
祖一飞/编辑
我叫马铟鸿(),因为外表和心态都比较年轻,大家习惯叫我马姐。在过去几十年岁月里,年龄问题从来没有将我局限。19岁的时候,我是上海糖果厂的一名普通车间女工,后来大胆辞职卖服装;27岁,我自费去日本学习服装设计,几年后以素人身份参演了岩井俊二的电影《燕尾蝶》。
55岁,在同龄女性要退休的年纪,我开始尝试职业模特,代言服装品牌,去时装周走T台。今年我60岁了,依然在做所热爱的演员和模特工作。
这是我穿女儿主理的品牌服装拍的照片。
我是上海本地人,1961年出生在卢湾区,父母都是江南造船厂的工人。连我在内,他们一共生养了四个孩子。6岁,我跟着全家搬到了徐汇区,住的是父母单位分配的老公房,算上外公外婆一共八口人,挤在一个只有23平米的小房子里。
我父亲在厂里人缘很好,不仅会教人修车,还经常被请去给大家放电影。每次厂里组织放映,我都跟着一起去,看着他在吱吱呀呀的齿轮声中手摇放映机,光线从一个小方块里缓慢投射到大屏幕,工厂里的尘埃在光影里盘旋、上升、舞蹈……那段看着电影长大的日子,对我的美感认知有了启蒙。
小学去学校,我找来皮筋在头上扎了两个小辫,老师远远看见我,就大喊“把头发梳下来再回学校”。中学更爱美,有次我拿了条蓝款军裤去找裁缝做成喇叭裤,又找我妈要钱配了件上衣,心里很得意,没想到在校门口就被老师拦下,说“你这裤子不能穿”。
在学校里,我头脑其实不算笨的,物理、几何都学得挺好,就是没办法静下心背东西,所以综合成绩不太好。老师曾把我单独留堂开小灶,劝我好好学。可惜我那时候没什么动力,稀里糊涂的,只觉得学不进去。19岁高中毕业,我的学生生涯便结束了,同年被分配到上海的一家糖果厂当女工。
脱离学校后,生活的残酷无情地向我扑来。上海一到阴雨季就特别冷,西北风透着寒气渗到骨子里,糖果厂还得保持低温,不然糖会化掉。我们一群女生裹着大棉袄,一个萝卜一个坑,守在流水线上。工厂的顶篷透风,冷风呼呼地从袖口、衣领口吹进来,我只能忍着寒,一边跟着流水线的进度,一边腾出手裹紧棉袄,就这样做了三年学徒工。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被排到早中班,每天五点半不到就要起床。中午休息时间也紧张,只有半小时,刚囫囵拨两口饭,就有监工催我们去干活,粗鲁的态度就好像我们是犯人。一个月累死累活下来,到手只有39块工钱。
工作之后我才意识到,以前真应该好好读书,很后悔没听老师的话。我想去读夜校,向厂里请假,厂里却怎么都不肯放人。在那个年代,家庭背景对一个人的际遇影响很大,我父母都是普通工人,我除了没能去夜校,在很多方面都撞了南墙。但我不愿意一辈子都当厂工,用尽全力去寻找机会,渴望尽早离开这里。
年轻时的我,这身打扮放在现在看也很潮流。
碰巧那时,我哥哥下海做起了服装生意。整个过程其实并不复杂,就是从广州进货,在上海摆摊。当时已经有了“古着”的概念,把一些还不错的二手服装收回来重新售卖,只不过那时候的“古着”又脏又臭。卖之前,我们家会比别家多做一件事,就是把衣服洗熨干净。这种时候基本上是全家出动,在爸爸的指挥下一边洗晒一边熨烫,整理得干干净净。
有天下午我早班结束,套了件夹克就赶紧去哥哥在华亭路上的摊位帮忙。当年的华亭路很有名,很多老外、明星都会去那里买东西,街道两旁密密麻麻都是这种露天摊位。说起来是摊位,不过就是一个90公分左右的架子,把衣服挂在上面,站在一旁吆喝。我站在摊位前帮忙的时候,一个人径直走上前问我:“你身上这件衣服有么?”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夹克,它其实是我自己选的布料,拿去五原路找裁缝做的。虽然心里纳闷,但我没多想,说:“你喜欢么?喜欢可以卖给你。” 没想到,那人二话没说就以百元左右的价格买下了它。这件事一下子点醒了我:原来我可以自己做衣服卖呀。
有了做服装生意的想法后,我找到一位女同学合伙,听了我的一番话,她也很激动。但我们俩一个月才几十块的工资,哪里有本钱呢?后来这位同学带我去找她哥,她哥人很聪明,从股票里赚了些钱,很爽快地借了700块给我们。拿着这些钱,我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争取一个月就还清!
在穿衣风格和人生选择上,我都有点与众不同。
虽然我早早递了辞职信,并且在1984年前后申请到了上海的个体户营业执照,但厂里领导不同意,还想上门找我家人一起劝我放弃。我跟我妈说,如果他们来找你,你就说小孩长大了,她自己能决定,她有她的想法和未来。厂里见我家人没意见,最后不得不放人。
我拿着那700块钱,用其中290块买了缝纫机,剩下的钱全部买布料。因为是第一次尝试,我很谨慎,只挑了一款蓝色的格子布,打算用它做不同款式的服装,这样既不浪费布料,也能从中找到最受欢迎的款式,性价比最高。
拿着这些料子,我先去五原路找裁缝帮我裁成能想到的所有样式,裙子、裤子、上衣都可以。回到家,我用缝纫机把它们一件件全缝起来,做成了7种不同款式。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件喇叭裙,喇叭裙的布形非常简单,是一个展开的圆弧面,两边缝起来后只有一条拼缝,格子耷拉下来的褶皱又很好看,我非常喜欢。
第二天,我带着做好的衣服去哥哥的摊位,没想到衣服挂出来没一会就全部卖完了。回到家,我赶忙把剩下的布料都用来做喇叭裙,还是卖到脱销。当时一条裙子卖17块,成本大概在7块多一点点。那段时间,我就盯着这一款喇叭裙卖,进布料、剪裁、卖货,围着这三件事忙个不停。
让我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整条街的摊位陆陆续续出现了和我同款的喇叭裙。再后来,全上海的宝蓝色布料都买不到货了。想想也不稀奇,毕竟那个年代没什么特殊款式的衣服可以挑,而我做的裙子工艺简单,随便一个裁缝看过就能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