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猪年二月三,星期六,龙抬头的第二天。龙抬不抬头不管它,关键是龙一出面天气就好,也不刮风,也没雾霾,正是出门的好日子。
姐姐的孙女今天结婚,新郎的家在秦岭脚下一个叫槐树坪的村子。双方经协商,依了新郎奶奶的主意,婚礼在村里办。根据婚礼主办人安排,鱼晓丽两口、鱼晓丽姐姐两口坐一辆车前往,司机便是姐夫张先科。付雪帆为给不参加婚礼找理由,打了几次草稿,都让鱼晓丽从中找出了破绽,不能成立。鱼晓丽巴望他付雪帆岔个心慌,往左说往右劝,他才勉强答应。一答应,鱼晓丽却有点儿后怕,张先科嘴跟刀子一样,车上如果说起出书的事,两人闹翻了咋办?
老小老小,付雪帆就像个小学生,不想上学又知道非去不可,所以总能找个茬口出个状况。临走时鱼晓丽找出围巾让他围上:“春寒春寒,又是出远门,穿暖和点儿还是好。”却见他把围巾往沙发上一扔,说让我围围巾我就不去了。鱼晓丽知道惹不起,连忙说:“不围不围,不围还显得年轻。走,车马上就到了。”
刚要出门,付雪帆手机响了。接听一句,鱼晓丽便看见泪水从他眼眶涌出来,声音也变了。“好!好!你说30本?30本!好!明天就送过去。谢谢!谢谢!”转过身高声宣布:“听见了?书店电话,20本都卖完了!前天就卖完了!看看,我早就说过!”边说边走进厨房,走进书房,喜气洋洋,慌慌张张。最后从卧室走出来,两手一摊问鱼晓丽:“我是找啥来着?”
太阳出来,春雨下来,枯草付雪帆起死回生了。鱼晓丽兴奋着付雪帆的兴奋,心中一盏灯火不由自主又摇曳起来。
二其实上高中那会儿,付雪帆就爱写诗,其中一首还登上报端,引起不小轰动。大家都以为校史上要出一名诗人了,他却改换门庭,靠着会吹口琴的音乐底子,改学钢琴了。那年月,1965年,全城家中有钢琴的大概超不过10家,中小学拥有钢琴的也没有几个,付雪帆弹的琴在哪儿?这,就要说到他的同班同学鱼晓丽了。晓丽的姐姐是另一所中学校花级人物,一时任性,央求在军区当领导的父亲给她买了一架钢琴,却找不到老师,胡乱弹了一两个月,任性放弃,反正家里有琴就已经能说明很多。晓丽看到机会,一天约付雪帆到她家做作业。看到钢琴,付雪帆果然吃惊,果然想学。晓丽耍了个小心眼儿,说这得问问我爸我妈才行,就这样跟她父母见了面。此后,付雪帆暗自找到会弹风琴的小学音乐老师求教,又索来一本琴谱,痴痴迷迷自学起来,大概每星期去晓丽家一回。一时在学校传为佳话。
当年的付雪帆,身高接近一米八,蚕眉大眼,黑边眼镜,一身的斯文,最不受男生待见,背地里被称作奶油小生。班里女生多喜欢与他搭话,课间休息,总有几个女生围着他说笑。说笑归说笑,心里都知道能配上他的只有两人,鱼晓丽、李苏玉。苏玉是学习委员,成绩全班挑梢儿,唱歌体育也不差。鱼晓丽是公认美女,又会打扮,又会买衣服,只是学习一般般。
在学校千好万好,不承想三年后同学们都去大荔县下乡当了农民。鱼晓丽父亲未雨绸缪,早早给两个女儿办了入伍手续,大女儿风风光光走了,小女儿却坚决不走,调门儿很高,学校借势把她树为典型,让许多隔岸观望犹犹豫豫不想下乡的同学没了指望。
两年后再次遇到“不承想”:下乡知识青年陆续被招工进了工厂。富平县一个大厂胃口很大,一次招进半个大荔县知青500多人,原本一个学校同学,下到一个县农耕,到头来又一块进厂务工。鱼晓丽在财务处当会计,付雪帆在厂办小学教语文,班上那个学习委员李苏玉也在那儿教数学。
三来到1973年,鱼晓丽24岁,自以为水到渠成,是时候跟付雪帆提及结婚的事儿了。付雪帆原则上同意当年结婚,却说不出个确切的日子,吞吞吐吐,犹犹豫豫。到了3月,响雷在她头顶炸开,付雪帆和李苏玉传出绯闻。鱼晓丽出人意料地冷静,先是第一时间找付雪帆求证,付雪帆支支吾吾,一句“别听他们乱说”,让她觉出事情还有救。第二步,借五一劳动节回西安探亲之机,约李苏玉在莲湖公园见面,当场发起一场决战:比比谁更有资格与付雪帆结婚。鱼晓丽有言在先,如果平分秋色,来日再约;如果决出胜负,输者主动出局,并巧妙与付雪帆分手。李苏玉表示认同规则,欣然应战。两人脸上灿烂地笑着,手一握,手分开,比赛开始。
“付雪帆最喜欢什么人?”晓丽率先发问。
“喜欢什么人?”苏玉故意扮作羞涩样。“问这有意义么?他最喜欢的人当然是我啦。”
“别故作多情! 问的是社会上的人。”
苏玉答:“当然是登山运动员屈银华了。我问你,他最喜欢看什么书?”
“《牛虻》,他说他就是里面的亚瑟。问:他最怕什么?”
“黄鼠狼的眼睛。他最喜欢*事儿是啥?”
“看电影。他最喜欢的电影演员是谁?”
“男演员是孙道临,女演员是谢芳。问:他最瞧不起的人是谁?”
……
那时两人多年轻,口无遮拦,言辞犀利,好不痛快。两人先比我对付雪帆了解多深,再比付雪帆对我了解多深,最后比的是我与付雪帆关系多深。晓丽以为这是自己的长项,首先开口:“从咱们下乡离开西安,到现在五六年了吧?每次回西安探家,他都要到我家来,我也要到他家去。只告诉你一点:从前年起,他到我家吃饭,饭桌上开始上白酒,上白酒说明什么你是知道的……”
“说到酒,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苏玉笑道,“去年夏天我妈得病吃中药,怪得很,药引子必须是红葡萄酒。这东西你们家肯定不缺,我们老百姓到哪里买?省市烟酒公司都没货。他知道了,急了,四处打听,最后花一天时间,骑着自行车,在长安杜曲一家不起眼的供销社买了两瓶,可能是放了十几年没人买的。院子人知道了,都说买酒的小伙子是我们家的女婿。嗨,都是胡说呢……”
晓丽嘴一撇,又说起她家是南方人,在西安没有亲戚,但爸爸有两个老战友,每年过年必要走动的。今年春节爸爸有病住院,两个老战友都去看望了,爸爸就让妈妈准备了两份礼物,让我和付雪帆一块儿,分别上门回礼、答谢、拜年,弄得我俩好像是一家人似的。“当然很快就是一家人了。”
“不记得是去年还是前年,”苏玉慢条斯理,假装此类事太多记不清的口气,“快要去给学生上课呀,我的眼镜摔坏了。正好他那节没课,就把他的借给我戴了。你猜咋样?大小、度数刚刚好——老天有眼。有趣的是下节我俩都有课,眼镜只有一副,如何分得开?你说一副咋能分开,恐怕一生都分不开呢。没办法,眼镜仍归他,我看不清,把数学课上成了音乐课,把学生们高兴得像过年一样。”说话间摘下眼镜,往镜片上哈一口气,用小毛巾来回地擦,边擦边说:“我对学生好,他也对学生好,教学上都不含糊。年年,我俩都是学校的先进个人。我兼班主任,有一年带学生去山里春游,他胡乱找个借口跟着去了。呦,那一天,学生满山的疯,我俩在松树下说了多少话!假公济私,罪过呀!”
晓丽不屑:“说多少话不是个事儿,关键看说过啥重要的话没有。下乡那两年我俩一个队,每天出工、收工,看起来乏味没意思,但是跟心仪的人在一起啥苦都不算啥。那时候他就说了,将来要给我送一个分量很重的礼物,就是写一本书,他说可能是一部小说。我经常猜想,小说写啥呢,主人公是谁呢。我也不问他,我也不催他,一直保留神秘感也是一种甜蜜,是吧?”
“是是是。但是到现在‘一直’还没写是吧?我也有一种甜蜜,”苏玉从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抽出两张信纸。“这是他上个月写给我的诗。要不,你看一眼?没关系没关系……”
“不看不看。”晓丽捂住眼睛,转个思路,换了三四个话题,双方有问有答,有点儿像现在的电视PK节目,只是少了一个主持人,实际上晓丽也算是兼职主持人了,掌管PK题库。眼见一个多钟头过去,太阳西沉仍不分胜负,晓丽便重整了旗鼓,说道:“咱们三个人同班同龄,都24了。掐掐算算,咱班同学里都有六个人结婚了。是时候了,该说说一些不好说的事儿了。”
苏玉会意,说她本来一直认为爱情圣洁,婚前不该有身体接触。但单独与付雪帆相处,有时候控制不好,拉手已经好几次了;拥抱两次。晓丽接过话头,说三四年前下乡时候,拉手拥抱亲吻已经有了。去年以来,又有新的进展,“我们俩……”听到最后一句,反倒是苏玉脸红了,只见她退后两步,双手不住发抖。嘴里喃喃,转身要走了,又停下,面对莲湖水面小声说:“我输了。”
四鱼晓丽退休的第十个年头,付雪帆退休的第五年,孙子上了小学,老两口彻底解放了。
事多时羡慕闲下来,闲下来了又想找个事儿干。鱼晓丽第一个念头就是学画画,参加培训班。上小学时就爱在作业本儿背面画个仙女啥的,也有过长大后学画画的想法,现在终于实现了。付雪帆呢,则高调宣布要写一本小说。鱼晓丽一惊,一喜,第一时间想到他年轻时的许诺,遂轻声问道:“想起来了?为啥现在想起来了?”实际想问的是,是为我而写的吧。付雪帆头一扬,捋一捋白发,说现在是写书的黄金时刻,想为学生们写一本科幻的、神话的书。
晓丽心海里刚卷起的浪花又归于平静。为这一份爱情,那年她舍弃当兵机会,把自己当成了英雄,以为英雄爱英雄,付雪帆会加倍地对自己好。不承想正因为追得太猛,双方的感情地位好像有了高低之分,付雪帆有了一大把优越感,婚后鱼晓丽总得哄着他随着他,来之不易的婚姻似乎并没有出现憧憬中的灿烂。结婚第二年,两人调回西安,付雪帆还是当小学语文老师,她到区商业局当了一名科员。接下来就围着工作、文凭、孩子、老人转,曾经让人拼死拼活的爱情,淹没在平淡生活中。付雪帆事业上没出啥大彩,但也没落下什么。人还算优雅,喜欢看书,钢琴早已不弹了,口琴倒还经常吹吹,曲目也能跟上时代。总而言之,婚后他们家与其他小家庭没有什么大不同,剩下的只是两人及儿子的颜值。“满足了吧!”她经常给自己打气,“两口子的财富能落脚到相貌上就算是丰收了。过日子还谈什么爱情?打开婚姻大门之后,爱情已经下岗了。”
三四年下来,老两口均有斩获。鱼晓丽成为国画班里的佼佼者,作品《曲江秋韵》不但上了老年杂志,且在一全国比赛中获得二等奖。付雪帆的小说《雪山那边的王国》也已脱稿,洋洋洒洒20万字。两个退休干部,钱不是问题;有了钱,出书更不是问题。在网上找了个出书代理公司,代理审校、编辑、排版、印刷、申请书号等一应事宜,只花了两万元,三个月,500本香喷喷的新书就送到了家里,每本定价29.9元。
付雪帆一开始的想法,是免费赠送给所有亲朋好友,亲戚还有亲戚,好友还有好友,不愁送不完。刚送出七八本,学校一位老同事打来电话,对新书赞不绝口,“完全有资格摆在书店销售!说不定还能引发轰动。你没有去试一试?”一句话叫醒付雪帆心中一只鹰,开始相信自己身上真的有一双隐形的翅膀,是时候展翅高飞了。
但是书店有书店的规矩,联系了两家都被婉言拒绝,付雪帆转而求助鱼晓丽,她姐姐的女儿曾在北郊一家书店上班,两年前跳槽。从写书到出书,付雪帆一人担当,大事小事没有跟夫人打过商量,此时开口求助还有点儿不好意思。鱼晓丽一口答应,两次奔走,终与书店达成口头协议:暂放20本,如两月内卖不动,自行撤柜。年初新书运回家,鱼晓丽第一时间通读过一遍,没有受到感动,却也能看得下去——好坏是一本著作啦,能把20万字码到一起就是非凡了,何况是个老人。
五书能卖得动才是硬道理。《雪山那边的王国》进驻书店的第一周是甜蜜的等待,付雪帆像是变了个人,天天夸鱼晓丽做的饭好吃。第二周空气中开始有了不祥味道,付雪帆做啥事都心不在焉,站在窗口不停地张望。第三周书店还是没有打电话过来,付雪帆终于忍不住,让鱼晓丽给书店打电话问问,很有可能已经卖了几本却忘了给作者通消息。鱼晓丽亲自去书店走了一遭,没有带回好消息,付雪帆淡淡一笑,好像无所谓似的。
接下来几个礼拜,付雪帆饭量小了,酒量大了,戒了十多年的烟又开始冒烟了。晓丽觉出事情不妙,却也拿不出啥好办法,干着急。挨到正月十四,高中同学聚会,微信说是能有十四五个人参加。鱼晓丽小心翼翼提议给每个人送一本书,没想到付雪帆并无异议,可临出门却说这一向头晕,就不去吃饭了。
鱼晓丽一人携书赴会,底气就有点儿不足。上菜前,赔着笑给每人发了一本,像是甩掉烫手的山芋似的。同学们拿到书,匆匆浏览几页,都说英雄早有预兆,上学时就看出苗头了。一同学问过付雪帆的身体情况,说不如请作家的夫人大概把书的内容透露一下,我们回去后再细细拜读。
“嗨!他算什么作家。”鱼晓丽头一低,仿佛看见书房里那一堆新书,一时搞不清那是祸是福。如果是一堆干柴,后果不堪设想。心中一惊,强打起精神,抬起头说:“大家一看书名就知道了,是一本科幻小说。写的是外星人不知道水是什么东西,来到雪山王国后切断了国民的水源,整天拿水搞什么科学实验。国王自然不答应,与外星人斗智斗勇,最后的结局是双方互惠互利,皆大欢喜。”大家鼓掌祝贺。一女同学掐指算算,说鱼晓丽你大我三个月,今年五月满七十岁。“这就对啦,这本书肯定是付雪帆送你的七十大寿礼物!”另一女同学接过话头:“不是老人不知道——老人的情感比年轻人更丰富更细腻。看看,到现在付雪帆也没明说书是礼物吧?不说,做了,这叫深沉。”
晓丽暗喜,心中一盏灯被点亮了。
六张先科手把方向盘,姐姐鱼晓琳坐副驾驶位置,鱼晓丽两口坐后排。晓琳大晓丽两岁,化妆精细的一个老太太,看面相好像倒比妹妹小两岁。
车一出城区,张先科的话匣子就打开了,从昨晚的英超足球赛说到老球星贝克汉姆,从贝克汉姆说到名人出书写自传。知道马上就要说到《雪山那边的王国》了,鱼晓丽赶紧说出20本书已经售罄的消息。“卖完了?祝贺祝贺!”张先科回头冲付雪帆那么一笑,鱼晓丽却看见他用右拳捶了一下晓琳的腿,立马反应过来——他们俩肯定为书卖不动说过不少风凉话。
从打上车,付雪帆就巴望有人提起出书的话头,现在开了个好头,踌躇满志的他调子却变得很低,说写得不好,当初几个好的构思都没有写进去。“谦虚,谦虚了!该嘚瑟的时候不嘚瑟也不是好男人。”张先科说完先笑,三个听众都笑了。接下来变成两个男人的谈话节目,你一句,我一句,最后的结论是:年龄不是问题,男人七八十岁照样能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
山村婚礼档次很高,酒席由县城一家酒楼承办,凉菜热菜、端盘子的服务员自有面包车送来。婚宴结束已是下午两点多,说好吃完饭立即返回西安,结果四人中有三人走不开:张先科要开车送一对老人到邻村;付雪帆心中有喜借酒给自己贺喜,喝得高了,被安排在一间小屋休息;另一间小屋里,晓琳陪女儿同亲家商议修缮房屋事宜。晓丽没事,跟姐姐打了个招呼,独自在村里转悠起来。
四十多年前下乡,那也是个山村,这山村,那山村,似曾相识,也不相识,一家房前的迎春花开得正浓。到处都是脱贫攻坚的标语口号,最有趣的是一家小卖部门头上印有两句诗:扶贫扶穷不扶懒,懒人先要洗洗脸。晓丽拿出手机拍照,被小卖部主人看见,双方都笑了。
走到槐树坪小学门口,目光又被两面墙上的大幅宣传画吸引。都是国画,左边一幅画的是湖水、荷花,画题: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右边一幅画的是高山峡谷,水流湍急,画题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心想这是谁画的?老师画的?多么雅致!山乡有高人。
星期六,不上课,学校里静悄悄。晓丽试探着走进校门,来到一座三层教学楼前,正想上去看看,楼梯上响起脚步声,一侧身,两个十来岁的女学生说说笑笑走下来,每人手上都拿着一本新书,封面是蓝天一样的颜色。莫非?奇迹?浑身一震,随即抓住与学生擦肩而过的最后机会,轻声问道:“小同学,你们拿的是课本?”
“不是。”高个儿女生把书举起让晓丽看——正是《雪山那边的王国》!晓丽几乎喘不过气来。
“是课外书。昨天快递刚送来的。”
“西安的李老师给学校买的,李老师数学教得最好了!”
西安的李老师?几番问答,晓丽终于弄明白了,李老师就是李苏玉。退休以后,李苏玉曾以志愿者身份在这个学校支教;学校收到李苏玉的赠书很是感激,刚才,大队辅导员给这两位同学各发了一本,让她俩先看看,写个读后感,再用微信发给李老师,以此表示学校的谢意。
晓丽两口调回西安两年后,李苏玉也调回西安,跟一个部队转业干部结了婚,那人长得还不错。此后几十年里,偶尔碰见,说几句话,三个人之间维持着普通的同学关系。退休后,老同学们都闲下来了,近几年又建立起微信群,相互间的了解多了一些,晓丽知道苏玉去年到美国给女儿看孩子去了。“这家伙!”转过身,目送两个学生去操场打秋千,她心里暗自嗔道。“远在天边,咋能打听到书不好卖?咋能委托亲友找到书店并全部买下?这家伙!这家伙!”这家伙,是她这一辈子骂人用的三个字,这会儿用上倒不像骂人,像是掩饰内心的惊慌失措。
惊慌失措还在后头。走出校门没几步,远远看见付雪帆迎面走来。先是打算躲闪,一想不行,万一付雪帆也走进学校如何是好!奋不顾身迎上去,笑问:“咋不睡啦?”
付雪帆答:“睡啥呢?我没喝高,再喝几杯也没啥。”
“先科回来了吧?咱该回去了。”
“电话来了,说车没油了,要到镇上加,还得半个小时吧。”
“再转转也好。”晓丽见右手边有一条小路,急忙说道:“咱往山上走走,也算是春游吧。”
不由分说,挽起付雪帆胳膊就走。付雪帆一愣说:“多少年咱俩没挽过胳膊了,你刚才没喝酒吧?”
晓丽说走吧走吧,说不定前头还有意想不到的风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