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卫
故乡的巷子,已经消失了二十多年。巷子还在的时候,相机还没有普及,如今,只能从记忆深处去寻找巷子的光影。
巷子的名字叫南门巷,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它是青条石铺设的,雨中泛着青光,行人撑着五颜六色的雨伞,或紧或慢地前行,有走亲访友的,有去码头乘船远行的,或者只是彷徨又彷徨,让人想起戴望舒笔下的雨巷。巷子自古以来就是江西新余这个小城的交通要道。巷子的尽头,连着袁河的码头。在交通工具匮乏的年代,新余的老百姓总是走过南门巷,从码头乘船前往外面的世界。现在想来,人来人往中,一定上演着许多悲欢离合的故事。
每天清晨,当阳光洒满巷子的各个角落,巷子就苏醒过来,灰色的屋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巷子两旁的老房子,大部分是木质结构,少数是砖石结构。木质结构的房子,住着的是像我外婆一样的普通人家。砖石结构的,住着的是有钱人家。记忆中的老房子,瓦是灰黑色的,木板墙是活动的,拆下来之后,房子就敞开变成了店铺。屋顶还有几块明瓦,一束束光柱从中穿透下来,把本来不太敞亮的房间照亮,仿佛时光就驻留在这里了。我的外婆在这条巷子里住了一辈子,我的母亲就诞生在这条巷子里,我的外公是当时新余县城有名的木匠,巷子里很多房子都是他亲手建造的,非常结实。
南门巷上住着很多户人家,一代代下来估计有百年以上的邻里史了。每家每户都很熟悉,我至今还记得很多邻居的名字,胡才伯伯、扯西大娘、简得叔叔……但记忆中最清晰的,还是那些假期朝夕相处,一块在巷子里疯玩的小伙伴,文文、蠢蠢、海军……和现在的孩子比起来,那时的我们手头并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记得我们到河边的菜地里抓几只甲壳虫,用绳子拴着飞,飞累了,喂它们吃点西瓜瓤;到河边玩沙子,那时的河边堆满了捞沙船捞起的沙子,堆得像小山一般高,孩子们就在里面挖洞、建桥;收集香烟包装纸,按照不同的品牌分成三六九等,然后在地上用手扇着玩,谁把谁的扇翻了就赚到手了;当然,大家最爱的是穿过巷子,到码头的台阶下游泳——自我记事起,码头就逐渐失去了原来的功能,成为孩子们游泳戏耍的乐园。
暮色降临,巷子、码头和袁河都笼罩在落日的余晖中,现在闭着眼睛想象,夕阳中的南门巷该有多么美丽!那时候,大部分人家还用煤炭烧饭,还有烧柴火的。当炊烟升起,饭菜的香味很快就飘溢在整个巷子里。大人们做饭的时候,孩子们还在外面疯玩,等饭菜做好了,家家户户叫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此起彼伏,而孩子们总是磨磨蹭蹭地不愿回家。想起我那慈祥的外婆,她就是经常这样呼唤着我和我的表哥表弟表妹们,那亲切的声音似乎依然在耳际,清晰如昨。外婆在我上大学期间就去世了,母亲也在十年前离世,南门巷里最爱我的两个人,和南门巷一样,都离我远去了。
前几天,妹妹整理老城的照片,留下来的太少了,我只能凭着印象去回忆青石巷的样子。回忆的过程中,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代,回到了外婆和母亲身边,耳边不断回荡着小伙伴们在巷子里的欢声笑语。在我心里,巷子还在,码头还在,百年老屋还在,那一块块磨得锃亮的青条石还在。
《光明日报》( 2020年06月12日1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