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的春天最是让人捉摸不定,乍暖还寒,时晴时阴,说风即是风,说雨就是雨。前几天,深夜一声炸雷,惊天动地,原以为之后便是春潮滚滚,却不知袭来的却是一阵寒风,无奈只得将拣进衣柜的棉服重新穿起。
总结往日的经验,武汉的春天大多姗姗来迟,冬日的模样总是在季节的舞台上流连不去,用气象的错致搔乱人们盼春的心情。
就气候影响人的心境而言,对春天的喜欢和向往,实为人之常情。古人前人对春的描写赞美何止千言万语,随便拉扯几句,即有万千景象扑面而来。如,朱熹“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王安石“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苏轼“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叶绍翁“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韩愈“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白居易“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等等。当然还有唐人杜甫那句“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至今还赖在小学生的课本上,让孩童们千百次地朗诵。
今人对春的礼赞,我最喜欢丰子恺的漫画和画中简短的诗句。叶圣陶评论丰子恺的画是“出人意外,入人意中”,我每看丰先生用拙雅的笔致构造出的朴素画境,总能感到“意中之情”除了诚实恳切之外,还容载了许多与世无争的温柔敦厚平和宁静。
丰先生画春,往往一语中的,一望即知,如“春在卖花声里”,画中仅有一位挎篮卖花小姑娘的背影,一道曲折的围栏,两个端坐在围栏上的游客,游客头上飘动的柳叶,空中两只翻飞的小鸟,路上一只欢跳的小狗。众相无声,但此刻,你仍能听到童稚的叫卖声天外飞来。
另有春意更浓的一幅画,丰先生命名“春日游杏花吹满道”。画中四人,有老有小有男有女,四人漫步在山间小路上,背后是青山白云,左边是摇摆的绿柳,右边是嫣红的杏树,有趣的是,还有无尽的红花在四人头上翩跹翻飞。画面春意盎然,笔墨简单拙朴,若注目凝视,对春的喜欢、对生的快乐和对生命意趣的领悟就会油然而生。
对春的定义,最无厘头的,我以为还是赵丽蓉在小品《如此包装》中,模仿评剧《报花名》说的一段顺口溜:“春季里开花十四五六,六月六啊看独秀啊春打六九头,这么包装简直太难受,我张不开嘴,我跟不上溜,你说难受不难受,你说难受不难受?”
2010年,把春天唱得伟岸的,是两个“北漂”打工族,两人搭档的艺名叫“旭日阳刚”,唱的那首歌叫《春天里》。无处不在的网络视频,一夜之间让这两个男人瞬时爆红,一首《春天里》就此踅进“星光大道”,把“春晚”搅得格天彻地。
更早,这首《春天里》原唱是歌手汪峰,歌的词曲皆由汪峰谱写,耐听好听,尤其是歌词,如泣如诉动人心弦,其中有一段这样唱道:“记得许多年前的春天/那时的我还没剪去长发/没有信用卡也没有她/没有24小时热水的家/可当初的我是那么快乐/虽然只有一把破木吉他/在街上/在桥下/在田野中/唱着那无人问津的歌谣……”这唱词,几乎就是当年“北漂”们艰难生活的写照,其中有“旭日阳刚”的影子,未必没有更早时汪峰的挣扎。难怪看网络中歌者虽然声嘶力竭,但听者依然热泪盈眶。
《春天里》易于传唱的高潮,尽在复沓叠唱的副歌之中。“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请把我留在/在那时光里/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把我埋在/这春天里/春天里”。歌声中的灰暗和无奈,叫人惆怅莫名。
无独有偶,翻看1937年上映的老电影《十字街头》,其中有一首插曲也叫《春天里》。歌曲的词作者关露,为当年暴得大名的孤岛女作家。作曲者为贺绿汀,著名音乐家,延安时期因谱写出《游击队歌》,被*称赞“写得好”。歌曲原唱赵丹,众所周知的著名电影艺术家。
1937年的《春天里》,除了歌词同样冗长繁杂,其结构思路与2010年《春天里》何其相似乃尔。剧中赵丹以小人物自嘲的口吻演唱道:“春天里来百花香/郎里格郎里格郎里格郎/和暖的太阳在天空照/照到了我的破衣裳/郎里格郎格郎里格郎/穿过了大街走小巷/为了吃来为了穿昼夜都要忙/郎里格郎郎里格郎/没有钱也得吃碗饭/也得住间房/哪怕老板娘作那怪模样。”一曲终了,一群在十字街头讨生活的小人物的生活场景被演绎得悲喜交加生动活泼。
互相参照,此《春天里》和彼《春天里》虽然同是底层劳动者的自我诉说,但赵丹苦中作乐后的轻快和“旭日阳刚”悲天悯人之前的怒吼,格调情怀相去甚远,不然,赵丹嘴里怎么有那么多“郎里格郎里格郎里格郎”。
比对汪峰的副歌,关露在自己的《春天里》,把副歌写得更加激进昂扬:
亲爱的好姑娘/天真的好姑娘
不用悲不用伤/前途自有风和浪
稳把舵齐鼓桨/哪怕是大海洋
向前进莫彷徨/黑暗尽处有曙光
这是1937年的春天里,山河破碎,国破家亡,个人的际遇何其渺小,国家的兴亡何其伟大。“向前进莫彷徨/黑暗尽处有曙光”,这是那一年春天里关露、贺绿汀、赵丹的故事,比那些悄然离去,“请把我埋在/这春天里”的唱词,更加明快阳光,更有勇气和胆量。
时代进退翻覆,造就了不同的人生和宿命,在这个或那个的春天里,各人有各人的故事,可以或不可以言说。
来源:长江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