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是富贵闲人,一个痴人,也是一个伤心之人。他生于宰相之家,无奈家道中落;他系词人之后,得承清婉才思;他写一手绝妙好辞,却弄到穷困潦倒的田地;他一辈子清高孤傲,以写柔情蜜意的花间词为人生至乐,却被卷入政治风波,沦为阶下囚。他的一生如坐过山车,一时在富贵的峰顶,一时又滑入社会底层,可谓跌宕起伏,令人嗟叹。
晏几道(1038年 —1110年),北宋著名词人。字叔原,号小山,江西省南昌市人。晏殊第七子。历任颍昌府许田镇监、乾宁军通判、开封府判官等。与其父晏殊合称“二晏”。
晏几道工于言情,尤擅小令,其词语言清丽,感情深挚,是婉约派的重要作家。
1038年,晏几道出生。四年后,父亲晏殊被宋仁宗授予宰相。
作为词坛名家,又是当朝宰相,晏府中自是宾客往来、络绎不绝。
晏几道从小就听父亲与朋友谈诗词、谈文学,耳濡目染,也喜欢上了诗词作品,七岁就能写诗作文。
有一次晏殊在府中与同僚聚会,想让晏几道背几首诗,谁知他脱口而出:“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晏殊听了当场脸色突变,大声怒斥,让他住口。为何?因儿子唱的是流行于大街小巷的柳七词。
了解晏殊的人都知道,他虽写词,但一向鄙视柳永的俚俗词。在他眼中,自己的词是阳春白雪,精致典雅,而柳词则是下里巴人,低俗肤浅。可宝贝儿子却将柳永视为偶像,而且背诵的又是柳永的一首描写男欢女爱的艳词,这让他的面子往那搁?
其实,这怎能怨得了小晏?盛世浮华,歌台舞榭,上至达官贵人下到平民百姓,谁不娱乐?
晏几道同乃父一样,14岁就考中进士。不过,他却对仕途不感兴趣。
生长在那样显赫的家庭,晏几道从小就是珠围翠绕,锦衣玉食,自然乐得逍遥,不愿投身于具体事务中去。
可惜,好景不长,18岁时,父亲去世,晏几道春风得意的生活也戛然而止。他立刻感受到了现实社会的霜刀雪剑。
他和六哥,八弟及姊妹四人都只能依靠兄嫂的照应,才得以生活。
堂堂七尺男儿,怎能一味地在家人的保护下生活,好呆得有个一官半职才能立足于社会。后来,晏几道靠恩荫得了个太常寺常祝的官职。然而,不懂官场规则的他,仕途并不顺利。
晏几道有个朋友叫郑侠,因才华出众,多次受到王安石的提拔重用。然而郑侠并不赞成王安石的变法,曾将自己在各州县见到的变法弊端面陈王安石,结果被贬为京城监门小吏。郑侠守门之时亲眼看见大批难民从东北逃到京都,充塞在街道上,惨不忍睹。但当时朝政已经基本为王安石和支持新法的人把持,皇帝根本不知道真相,也不可能知道。郑侠决心为民请命。他画成《流民图》,进献给皇帝,王安石因此被降职。后来郑侠又将绘着唐朝贤臣奸佞的画册进献给皇帝,彻底激怒了变法派,随后郑侠被拘押,流配到偏远之地。
在郑侠的家中,搜出了晏几道写给郑侠的一首小令:“小白长红又满枝,筑球场外独支颐。春风自是人间客,主张繁华得几时?”变法派遂以讽刺“新政”、反对改革为名,将晏几道逮捕下狱,时年37岁。
幸而神宗皇帝对他的文采颇为欣赏,再加上兄长的多方疏通,才免了其牢狱之灾。这件事虽然有惊无险,但经过这么一折腾,原本就坐吃山空的家底更加微薄,甚至每况愈下。
这件事对晏几道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他从一个书生意气的公子哥,沦落为潦倒落魄的普通百姓。
晏几道的生活一度十分窘迫,甚至连家人的温饱都成了问题,可他却安之若素,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他的书。因为书多,每次搬家都十分麻烦,他的妻子讥讽他就像乞丐不肯丢弃乞讨的饭碗。晏几道写下了一首《戏作示内》,幽默地告诫她这些书就是自家的饭碗,搬动它们怎么会觉得劳累呢?希望她也爱护它们,就像她珍惜自己的头发一样。
1079年,黄庭坚赴吏部等侯改官,42岁的晏几道与他再次相聚,两人常饮酒唱和,有时醉倒在酒家垆边,有时同榻夜话,纵论时势,畅谈抱负,“俱含万里情,雪梅开岭缴”,意气纵横,期许不凡。
黄庭坚后来评价他有“四痴”:“仕宦连蹇,而不能一傍贵人之门,是一痴也;论文自有体,不肯作一新进士语,又一痴也;费资千百万,家人寒饥,而面有孺子之色,此又一痴也;人百负之而不恨,己信人,终不疑其欺己,此又一痴也。”
大意是:仕途不顺,却不愿意依附权贵之门;能写得一手好文章,却不愿意追逐新进,为自己谋取利益;浪费掉千百万资产,而让家人陷入困窘,却无忧无虑;不管别人怎样欺骗他,他都不恨别人,相信一个人之后就永远相信他,而丝毫不怀疑他可能在欺骗自己。
诚然,晏几道的人脉资源相当丰厚,北宋名臣范仲淹、欧阳修、韩琦等,皆出自他父亲的门下。就是晏家自身,也不乏出类拔萃的人物:两个姐夫,富弼官至宰相,杨察位居礼部尚书,几个哥哥也都在朝为官。如果他肯开口相求,请他们推荐一下,他的处境立刻可以改变,不至于半生潦倒。但如果这样做了,也许就不是晏几道了。
1082年,宋神宗在宫中举办宴会,特别征召晏几道侍宴。晏几道得以一展才华,即席写下了一首《鹧鸪天》,神宗见了很高兴,不久就授予晏几道颍昌府许田镇监的官职。时年45岁的晏几道也准备在官场上施展自己的抱负。恰逢当时的颍昌知府韩维是晏殊的弟子,晏几道就大胆给韩维献上了自己的词作。韩维却回复曰,“盖才有馀,而德不足者”,希望“捐有馀之才,补不足之德”,不要辜负一个“门下老吏”的期望!晏几道读罢,大失所望,也不免灰心。
几年后,晏几道词名盛传于京师,苏轼曾请黄庭坚转致期望结识之意,但他回答说:“今政事堂中半吾家旧客,亦未暇见也。”辞气颇为倨傲。
1107年,权倾天下的宰相蔡京在重九、冬至日,几次派人请晏几道写词。晏几道无奈之下,写了两首《鹧鸪天》,没有一句言及蔡京,更没有一句阿谀之词。
晏几道的很多词作,都与爱情有关,特别是在经历了家境衰落、仕途坎坷之后,他更是把全部忧愁融进诗酒风流中。词中出现最多的是莲、鸿、苹、云四个女子。她们是晏几道的朋友沈廉叔和陈君龙家的歌女。晏几道经常到这两家去做客,在一起饮酒赋词,每有一首新作,就交给她们即席演唱。后来好友沈廉叔早早过世,陈君龙卧病不起,莲、鸿、苹、云几位歌女也都各自散去,不知所踪。
1110年,年过古稀的晏几道安然辞世。他走了,而凝聚了他一生心血的《小山词》却流传千年,历久而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