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日报 | 作者 尤淑君
本书以“长时段”的研究视角，突破清史与晚清史的研究界线，以政治文化与社会文化为两大主轴，介绍清代政治、社会、经济、文化等面向，说明清代社会各阶层的生活情形、不同需求及其思想文化。从讨论明清易代的多种因素，到分析清代政治制度、社会运作、经济发展及思潮变迁之时代趋势。
孔尚任，清初诗人、戏曲作家，为孔子第64代孙。在少年时代，孔尚任已关注南明兴亡的历史，并从亲友处采取轶闻，又从诸家记载中撷取史实，准备写一部反映南明兴亡的传奇，这就是《桃花扇》创作酝酿的时期。孔尚任在淮扬任官的四年，不仅是他对现实认识的深化时期，也是创作《桃花扇》最重要的思想和素材准备时期。经过十年的苦心经营并三易其稿，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六月，孔尚任完成了他的传奇戏曲名著《桃花扇》，一时洛阳纸贵，王公缙绅如痴如醉，莫不借抄，歌台演出热火朝天，岁无虚日。
《西厢记》《牡丹亭》《长生殿》《桃花扇》是传统中国文人古典戏曲中的四大名剧，其中《桃花扇》是最具有争议的一部。《桃花扇》以侯方域与李香君的爱情故事为线索，再现南明兴亡始末，用儿女之情衬托国破家亡之痛，即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集中反映了明末腐朽动荡的社会现实，及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和斗争，在当时社会上引发巨大关注。《桃花扇》的背景与叙事情节，如同南明小朝廷的历史进程：阉党下台，东林党人得势—明末农民起义—左良玉图谋犯京—南明弘光帝即位—史可法殉国—弘光政权覆灭，各派势力作鸟兽散。《桃花扇》的故事发生在明末的金陵城，也就是今天的南京。当时的南京城是南方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商品经济尤为发达。与北京不同，南京没有直接受到边患威胁，所以它的享乐氛围比北京更加浓厚。另外，由于明朝实行两京制，北京、南京均为首都，各有一套行政班子。南京的行政班子以礼仪性为主，没有太多的职能，所以南京也是诸多身居闲职的文人士大夫，以及赋闲在家的官僚闲居的地方。
《桃花扇》故事梗概如下。崇祯末年，“明末四公子”之一的侯方域，官宦人家出身，落第未归，寓居南京莫愁湖畔。经杨龙友介绍结识李香君，两人情好日密。订婚之日，侯方域题诗扇为信物以赠香君，咏为订盟之物。《桃花扇》的另一主角阮大铖，东林党人出身，才华横溢，后因种种原因倒戈到阉党，认魏忠贤为干爹，竟成为反东林党先锋。崇祯继位后，阮大铖罢官、隐居南京，为复社士子所不容，得知侯方域手头拮据，遂以重金置办妆奁，托其结拜兄弟杨龙友送去，以笼络侯方域，意欲缓和与复社的关系。侯、李成亲之后，细心的香君从杨龙友处，获悉自己的妆奁是阮大铖别有用心的暗中资助。此时，侯方域不能坚守道德底线，竟然堕入阮大铖的圈套，同意替他向复社文人求情。幸好，李香君看破端倪，坚持退回妆奁，使阮大铖对李香君、侯方域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与侯方域的软弱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女主角李香君“贫贱不能移”的气节，她拒绝阮大铖的请求，并一针见血地指出“官人之意，不过因他助俺妆奁，便要徇私废公；那知道这几件钗钏衣裙，原放不到我香君眼里”，遂毅然拔簪脱衣并说道：“脱裙衫，穷不妨；布荆人，名自香。”多么掷地有声，多么荡气回肠，多么义正辞严！非凡的胆识与政治远见，不仅令她成为侯生的“畏友”，也赢得了复社文人由衷地敬重，他们尊称她为“老社嫂”。阮大铖等逼迫李香君嫁给马士英的党羽田仰，李香君以死相抗，不惜毁容破相，血溅定情诗扇。香君以扇代书，托苏昆生想办法寄给侯方域。扇面的桃花是由香君的鲜血点染而成的，因此它成为表现李香君高洁人格的重要意象，涉及两个向度：其一，李香君对待爱情的品格是忠贞不渝；其二，李香君对待忠奸是非分明、立场坚定。李香君虽出身青楼，却在守节方面比朝堂的士大夫群体更有原则，所以李香君是明遗民心目中自我形象的投射，也是守卫汉人士大夫道统理想的化身。
桃花扇作为男女主角的定情之物，一直牵缠着两人的爱情，不只是香君美貌的象喻，也是香君美好品格的象征，更是男女主角爱情具象的承载物。然而，家国的衰亡，使个人爱情失去了培育、生长的土壤，走向幻灭也就是必然了。
《桃花扇》并非真正的历史剧，剧中人物的结果与现实情形并不相同，尤其是对遗民情怀的利用颇为谨慎。作为推动全剧进程的清军，并未出现在舞台上，不多的侧面描写也都是正面的，如提到他们入京时*退流贼、安抚百姓、为崇祯帝修陵。作品在唤起受众对前明的向往时，毫不掩饰明朝的腐朽没落，甚至故意抹黑明朝君臣，几乎都是反面人物。“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就是作者对群己关系、家国兴亡与儿女之情之间逻辑关系的理解。被毁的桃花扇象征着国破家亡之后的爱情幻灭感、人生虚无感和历史悲剧感。侯方域、李香君的爱情故事背后，是一个王朝风雨飘摇的最后时光。这群人的挣扎、痛苦、彷徨、勇气和黍离之悲的绵长喟叹，让人久久沉迷其中不能忘怀。
（作者为浙江大学历史系副教授、博士生导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