藁城女子郭圣通是光武帝刘秀第一位皇后，被废后，先后封为中山王太后和沛太后。
就一生而言，在中国历史上被废的后妃中，郭圣通下场并不算坏，甚至可以说是善始善终。
范晔对此有过一段精彩论述，他说:物之兴衰，情之起伏，理有固然矣。而崇替去来之甚者，必唯宠惑乎？当其接床第，承恩色，虽险情赘行，莫不德焉。及至移意爱，析嬿私，虽惠心妍状，愈献丑焉。爱升，则天下不足容其高；欢坠，故九服无所逃其命。斯诚志士之所沉溺，君人之所抑扬，未或违之者也。郭后以衰离见贬，恚怨成尤，而犹恩加别馆，增宠党戚。至乎东海逡巡，去就以礼，使后世不见隆薄进退之隙，不亦光于古乎？
光武帝刘秀像。资料照片
一
高傲得有高傲的资本。
藁城少女郭圣通高傲。她亦有高傲的资本。资本一，来自她不俗的容貌；资本二，来自她的家庭背景。
郭圣通的父亲郭昌，在藁城当地很有名望。郭昌做事大气，“让田宅财产数百万与异母弟，国人义之”，是他做得最漂亮的一件事。此事给他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真定王刘普相中他，把女儿嫁给了他。
刘普的女儿，即郭圣通的母亲，号郭主。郭主为郭昌生了女儿郭圣通，儿子郭况。然而不幸的是郭昌早死。拉扯姐弟俩长大的重担落到郭主一人肩上。郭主是王家女，却不以此自矜，她好礼节俭，有母仪之德，郭圣通和弟弟郭况自小能受到良好家庭教育，有赖于母亲郭主的功劳。
刘普去世，郭圣通的舅舅刘扬继任。身临乱世，没落王孙，篡位的王莽不待见，刘扬的日子不好过，但真定王的架子和影响还在。
美貌加王孙血统，对到了谈婚论嫁年龄的郭圣通是把双刃剑。一方面，要求男方才貌双全，文武双全；另一方面，还得门要当户要对。两个条件都要满足，就有些难办，所以此类事情最终常陷入可遇不可求的尴尬之中。过了及笄之年，郭圣通的终身大事八字还没一撇，未有着落，母亲急，舅舅急，她却似乎不急。圣通，圣通，这名字叫得霸气，冥冥中仿佛在向她暗示什么。
更始二年，公元24年，天下分崩离析，烽烟四起，憋了一肚子愤懑的刘扬拉起十余万人的队伍，准备响应在邯郸起事的王郎。王郎的对手，三十岁的刘秀刚进入河北不久，刚把刘植、耿纯和邳彤等地方将领纳于麾下，听说此事，他即派出刘植游说刘扬，劝其投降。倘若刘扬归顺，刘秀将兵不血刃，干戈化玉帛，在河北将赢得最大的政治盟友，实力大增。
弃王郎，与刘秀联手，于刘扬而言，固然是明智之举。但亦有现实考虑。为此他愿意把外甥女郭圣通许配给刘秀，打算借这桩婚姻，固牢他们间建立的信任和关系。郭圣通没有选择，亦别无选择，过了二十岁，尚待字闺中，刘扬传递过来信息，她和母亲都以为这是喜讯，是上天恩赐。
刘扬的先祖是汉景帝刘启的儿子常山王刘舜，刘秀的先祖是汉景帝刘启的儿子长沙王刘发。两家结亲，可谓门当户对。再者，刘秀“高七尺三寸，美须眉，大口，隆准，日角”，不但是标准的帅男人，到河北后，凭才识和品行，他正获得愈来愈多有识之士的信服与拥戴，“非有府藏之蓄，重赏甘饵，可以聚人者也，徒以恩德怀之，是故士众乐附”。
刘秀非是那种徒有外表的花瓶人物，而立之年，年轻有为，这是郭圣通最看重的。
久盼不到的喜日子，说来就来，竟是如此之快。那天刘扬在郭圣通住的漆里舍，摆下丰盛酒宴，高兴得“击筑为欢”。
所有人，都掩饰不住欢喜。郭圣通满心的甜蜜。
更始二年的春天，是郭圣通和刘秀两个人的春天。
郭圣通与刘秀生有五子。他们的小儿子，中山王刘焉死后葬于定州。此为刘焉墓石。刘学斤摄
二
新婚燕尔。
两个新婚人，消磨在喜悦中。可喜悦又是如此短暂。是时，战事频繁，征尘未净，刘秀的日常时时为战争的刀光剑影笼罩。战场的呐喊厮*，离得如此之近，郭圣通几乎每天都在担惊受怕。
患难夫妻，患难与共，许配刘秀后，在郭圣通心上，最刺激神经，亦最具分量的就是这句话。
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有时近乎崩溃。病根，就这么落下了。
那个时候，郭圣通沉浸于恩爱。她知道刘秀不只有她一个女人，她知道一个叫阴丽华的女人，比她更早进入了刘秀的生活。
一年前，更始元年，公元23年夏天，刘秀已娶了心仪已久的十九岁的阴丽华。
阴丽华是刘秀的初恋。他们亦是患难夫妻。
阴家没郭家显赫。可出生在普通人家的阴丽华美，内外兼修，外表美，心灵亦美。一般女子没有的美，阴丽华有，初听人讲阴丽华之美，刘秀怦然心动，从此再放不下。“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有段时间这成了有志青年刘秀激励自己为之奋斗的口号，成了他赴汤蹈火要去实现的两个人生梦想。
想不到，三四年后，这两个梦想就实现了。而且，是超出预期地实现了。
仗打得愈来愈顺，胜利一个接一个。一天天，一场又一场拼搏之后，刘秀强大起来。郭圣通是见证人，阴丽华亦是见证人。
河北是刘秀的福地。建武元年，公元25年，农历六月，刘秀在河北即皇帝位。冬十月,刘秀进入洛阳。
郭圣通怀抱着襁褓中的长子刘彊进了都城洛阳。
她第一次见到了从南阳到洛阳来与刘秀团聚的阴丽华。她做了他的郭贵人，她亦做了他的阴贵人。
做了皇帝，他对她的母亲郭主好，对她的弟弟郭况尤其好，夸郭况小心谨慎。郭况刚满十六岁，就做了黄门侍郎。
看到眼里的，有舒心，可不全是舒心。
她开始感觉到与他的距离，此后开始逐渐拉大的距离，肉体上的，更多更可怕的是灵魂上的。
郭圣通，藁城人。此为著名的藁城台西遗址。刘学斤摄
三
建武二年，公元26年，正月，刘秀与刘扬翻了脸，以谋反罪，遣大将耿纯诛之。
此事未扩大化，未株连无辜。事过之后，刘秀还宽宏大量，给予刘家安抚。五月，封刘扬儿子刘得为真定王。六月，立郭圣通为皇后，刘彊为皇太子。
以刘秀的本意，皇后的桂冠轮不到郭圣通头上，据说是雅性宽仁的阴丽华固辞和坚持，郭圣通才完成了由贵人到皇后的转变。
刘彊之后，郭圣通又生了刘辅、刘康、刘延和刘焉四个儿子。阴丽华直到建武四年，公元28年，征途中，在元氏，才生下第一个儿子，即后来的汉明帝刘庄。
连续的生养，加速了郭圣通的衰老，她的心态愈来愈不平和，脾气变得愈来愈不可理喻。她的咄咄逼人与阴丽华的谦恭礼让，她的“怀执怨怼，数违教令，不能抚循他子，训长异室；宫闱之内，若见鹰鹯，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与阴丽华的“恭俭，少嗜玩，不喜笑谑，性仁孝，多矜慈”，形成鲜明对比。这，为两人后来的命运，埋下伏笔。
刘秀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对郭家，他始终待遇优渥。郭况封侯，宾客辐凑，恭谦下士，颇得声誉，亦可谓不负圣恩。
然，郭圣通“以宠稍衰，数怀怨怼”。刘秀终忍无可忍。
建武十七年，公元41年冬天，刘秀立阴丽华为皇后，立次子刘辅为中山王。郭圣通废为中山王太后，朝廷上只有两个人表示异议。太子太傅张湛，矜严好礼，动止有则，他的方式是到朝堂，坐遗小便，自称疾笃。另一位，“不慕当世”为刘彊讲诗的郅恽，他的方式是委婉地劝说：夫妇之好，父不能得之于子，况臣能得之于君乎……无令天下有议社稷……
主意已定，再多的批评与反对，刘秀全然不顾。郭圣通只有接受。后来随着刘辅徙封沛王，郭圣通的名号亦转为沛太后。
刘秀同郭圣通的夫妻关系至此名存实亡，跟郭家的来往反愈加亲密。郭况迁任大鸿胪。刘秀“数幸其第，会公卿诸侯亲家饮燕，赏赐金钱缣帛，丰盛莫比，京师号况家为金穴”。时人以“郭氏之室，不雨而雷”言其铸锻之声盛；里巷传说：洛阳多钱郭氏室，夜日昼星富无匹。
郭况居富势，闭门优游，不干世事；不恃其戚里，矜其财势，秉温恭之正，守道持盈，而自竞慎。不能不说这是郭况极富智慧的生存之道。刘秀不疏远郭家，关照有加，不能不说与此相关。建武二十六年，公元50年，郭主病逝，刘秀亲自临丧送葬，并差人迎来郭昌灵柩与郭主合葬，追赠郭昌阳安侯印绶，谥思侯。
刘秀把那场葬礼办成了百官大会。刘秀能为父母举办如此规模的葬礼，郭况自是感激涕零。郭圣通呢，父母死后有如此排场体面的隆遇，她心里亦该充盈感激。
两年后，建武二十八年，公元52年夏天，郭圣通平静地随母亲去了。
过了五年，刘秀死，葬于原陵。过了十二年，阴丽华死，与刘秀合葬于原陵。
郭圣通葬于“北芒”，一个人。
那个叫刘秀的男人原本就不属于她。在那里，她跳着一个人的独舞。
（本文主要参考资料：《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版；《资治通鉴》中华书局1956年版；《两汉纪》中华书局2002年版。）
（燕都融媒体记者 刘学斤/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