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南沿海的多数地区,海上来的富饶是它们以蛮荒偏僻之身从人间得利的根基。而提及它的富饶之源,就一定绕不过宋朝。
“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而造极于赵宋之世”,这个被陈寅恪高度评价的伟大王朝,在南宋末年,从临安府(今杭州)一路西逃。在正史中,崖山是它的坟墓,而正史之外,这之间的途径地则是它的庇护所。
南澳岛这处孤悬之地,与南宋皇权的中心,便这样在历史的更迭中产生了第一次,也是最后的交集。
南宋末年,宋端宗赵昰和赵昺在数万军民的保护中借海逃亡,流落到南澳岛。飘海而来,奢求也不过是一口喘息。但是当时,南澳岛还是穷山恶海地,全岛之上无一口淡水。宋将无法,只得挖井,在哪里都挖不出的情况下惊讶地在海滩上打出了三口井。
君臣之别,乃至到生死存亡之际仍旧固守。
因此这三口井分别被命名为“龙井”、“虎井”、“马井”。“龙井”之水专供皇室,大臣们使用“虎井”,剩下的“马井”则由普通士兵与马共用。这古井离海仅数十步之距,每每海浪上涌便有淹没之危,然潮退后井水清甜依旧,令人啧啧称奇。
天光已暗,想必很快这三口井又要与海相融。我瞧不见它们在海里巍然不动的姿态,但直至今日,这三口古井仍旧在南澳岛的海滩上,且被当地人叫做“宋井”,并成为一处颇为出名的独立遗迹。
这如上天搭救般的奇景并未打断南宋的哀歌,但我油然升起一个念头:倘若南宋并未灭亡,这三口古井只怕会真正被载入历史,成为“真龙天子”得上天认可的另一处绝证之笔。
但历史并无倘若。陆秀夫宁死不降,背幼帝纵海而亡。这一纵,是陆秀夫的终点,也宣告了南宋在中国历史上的谢幕。
他曾经为南宋做的一切都在这最后的悲壮里褪色,没有任何东西比得过死亡的绚丽,一个王朝与一个人同时被历史刻骨铭心地划下了句点。
绕过古墓,灰瓦白柱的“忠贞亭”就处在日光与葱茏之间。南澳岛的陆秀夫墓是在1993 年,由潮汕地区的陆氏众裔孙捐资重修的。在1995 年扩建成“宋左丞相陆秀夫陵园”,并修建了“忠贞亭”来纪念。
在潮汕许多地方,我很意外他们对于追寻祖先历史的执着。当年十万军民投海,这执着却跨过了上百年之距,为古人一生的荣辱寻到一处安心埋骨之处。本会湮灭在弹指之间的种种,悉数被后人查找、记录并妥帖收藏,一个人的故事从此在暮暮朝朝里找到了定点,并随着同一个姓氏百载、千载的继续铭记下去。
相较于青史留名的“身后名”,我竟觉出另一份出自血缘的温柔与动人。
03
数百年后,南宋的辉煌与悲壮皆随风而去,这一场惊梦又换了新人来做。
明朝时,海盗肆虐,戚继光清缴时,在南澳岛上一处不足千平方的金银岛上,海盗不敌而逃,留下“水涨淹不着,水涸淹三尺”的一句海盗藏宝口诀和碑记,为南澳岛平添不少神秘色彩。
南澳岛处于高雄、厦门、香港三大港口的中心点,距离太平洋主航线上只有七海里,看惯来往商船与军船的你来我往,早就没了少女心事,在镜头之外,就要到了福建或台湾,因此这里也是郑成功收复台湾的起点。
当年,其父亲郑芝龙决意降清,而郑成功对明朝忠心耿耿,不愿归顺。他无法劝阻其父,便到庙里拜别了孔子。他烧了代表书生的儒巾与蓝衫,披上戎衣以示誓死抗清之心。
顺治三年他离家出行,传檄勤王前往南澳岛招募士兵。当时,南澳岛是郑氏集团的长期据点,为海上天险之地。刚刚占领福建的清军无力讨伐广东、控制闽粤,因而这里成了年轻气盛的郑成功的选择,和他成为民族英雄的起点。
而他招兵、练兵的地方,便是如今位于南澳岛深澳镇大衙口的总兵府。
一个地方与一个人的命运交织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