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文化人发微信说,你能不能写一写赤壁的青砖茶?我第一个反应是,我久居京城,喝得太少,怕说的味道不对。但转念一想,本是赤壁人,小时候到过赤壁赵李桥的砖茶车间,感觉还是熟稔的,便应承了。煮了一壶青砖茶,乡愁的味道就飘逸斗室了。这是写这篇文章的起因。
家里有好些块青砖茶,但一直没有泡,原因是没法儿下牙。掰不开,切不断,撬不动,用了锤子、錾子、钳子,又从网上买了电钻、电锯,用脚踩、膝盖顶,把自己搞成了个钣金工,但依然无济于事。踩在板凳上怕板凳吃不消,顶在餐桌上怕桌子散架,摊陈在地板上摆弄架势,又怕动静太大影响左邻右舍。好不容易搞下些许四处迸溅的茶末,家人赶紧收拾起来,洗了泡了煮了。心想,这么折腾出来的茶,还能喝吗,还能是茶吗?顾不得许多了,一口下肚,全是家乡的味道,心醉。
电话打到赤壁,老朋友告诉我,是特意压制成这么结实的,这叫紧结度,远远高于普洱茶、安化黑茶等。古代茶商们长途贩茶,从羊楼洞出发,一路北上,走西口、出东口,马帮驼阵走向蒙甘宁青藏,走向中亚甚至东非。茶道万里,不知道要经过多少风霜雨雪、经历多少风尘岁月,因此保质是第一要紧的。散装不耐潮,篓装难保量,袋装不好运,唯有压制成砖,才好携带且防潮。显然,在品质与效益之间,制茶人、贩茶人选择了前者。这是一种方法,更是一种理念、一种价值观。千百年来,青砖茶就这么老沉老沉,赤壁人就这么实在实沉。这是写这篇文章的心得。
我把锯茶的狼狈视频发给家乡的一位领导,领导回了一个捂脸的微信表情,说正在试制一种焖砖茶的焖杯,还在改进生产一种像巧克力一样的青砖茶块。我心有期待。是的,现代交通发达,昔日驼行千里尚须时日,如今日行万里不费力气,发达的物流业、先进的保质技术、便捷的网购、快节奏的生活,大大地浓缩了产茶到喝茶的距离,赋予了茶文化以新的味道。但是茶的生长过程、生产工艺给予人类的启迪,茶饮文化所深蕴的人生哲理,却是不能忽略、值得品味、需要传承的。这是写这篇文章的目的。
茶砖本是黑色,归黑茶类。为什么叫青砖茶,纳闷了许多年。中国制茶和制砖的历史相当,大约始自西周时期。《诗经》里有关于茶的记载,砖制建筑初见于春秋时期,方形砖、条形砖、栏杆砖建构了西周、东周的宫殿,筑起了春秋战国的城墙。小时候生活在农村,农家多用土砖盖房,能用得起窑场烧制红砖的人家不多见,只有殷实人家才用天然黏土烧制而成的大青砖砌屋。“看,他们家,一色青砖到顶!”这是庄户人家形容富裕的最高级词汇了。青砖茶名字的由来,除了茶砖是用青叶制成,多少与青砖的高贵有关。这是写这篇文章的体悟。
一位朋友熟识北京的一家茶馆,自告奋勇地说要帮我把青砖茶都切开。我赶紧提了几盒送去。一周之后,果然把弄开的砖茶包好还给我。讨教其方法,告诉我说,一般人的确不好弄,但要使巧劲儿,是茶馆里的茶娘们用茶刀,一层层一片片一点点剥开的,只是很费了些力气和时间。煮了一小块,倒在玻璃杯中品,对着窗外的秋日赏,汤色明亮,茶味回甘。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未必有好味道。这是写这篇文章的小小收获。
本文原载《长江日报·江花周刊》,作者刘汉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