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是痛苦的，上班是痛苦的，早起上班是非常痛苦的。
能够驱使我一大早弃枕离席，挤地铁到单位去上班的动力是——能够赶上“伊新楼”头一锅的肉丸糊辣汤。
肉丸糊辣汤说白了，就是蔬菜牛肉丸子浓汤。
牛骨羊骨文火熬汤，加上鲜纯劲道的牛肉丸子，加上切成块的洋芋、莲花白、胡萝卜、西葫芦、蒜薹、冬瓜等蔬菜一锅煮熟，勾芡，加特制的香料，熬啊熬啊成糊烂状。热热乎乎来一碗，呼噜呼噜吃下肚，解馋，舒坦，舌头都直了，有成仙之感。
南方人食物形容味道鲜，说“眉毛都鲜掉了”。陕西人吃一碗糊辣汤，就感叹“舌头都直了”。那是汤里有花椒，所以吃罢后，身子微热，舌尖微麻。
就这样带着些许的幸福感，再去单位签到。这已成习惯，近乎仪式，千山无阻，风雨兼程。从这让我从心理上感觉自己更像是“伊新楼”的一名老员工。
您瞧，肉丸糊辣汤，这几个字应该这么写，不能写成胡辣汤。那就不是一回事，就好像枫糖和蜂糖，发音一样，实为两物，不可混为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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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辣汤那是河南小吃，逍遥镇的最有名。汤内为面筋、豆腐皮、粉条、千张丝、花生米……放胡椒出鲜辣之味，所以叫胡辣汤。吃的时候配水煎包或油馍头（类似油条，个头较小）或葱花饼。
大乔小乔，各有各娇。糊辣汤、胡辣汤都好吃，我还是偏爱咱们西安的肉丸糊辣汤。
▲图片来自网络/逍遥镇胡辣汤
我媳妇不理解：在家冲个麦片吃个鸡蛋不行？天天早上跑去吃一碗糊辣汤，不腻吗？
我：不腻，不腻，我愿意！刘备吃了糊辣汤，桃园结义逞豪强。关公吃了糊辣汤，青龙偃月刀斩颜良。张飞吃了糊辣汤，丈八蛇矛守当阳。赵云龙吃了糊辣汤，单骑救主一杆枪。诸葛亮，脸蛋光，挑食不吃糊辣汤， 六出祁山受恓惶，五丈原上一命亡。
我媳妇：胡说八道。
我：真的很香。
天天去，天天去，“伊新楼”的的大叔老板已认得我了，不用问，知道我惯例是一个大碗的糊辣汤，不带馍。眼皮一抬，发现是我，就摸出一个绿牌子递过来，全程无话——大碗是绿牌子，小碗是红牌子。
拿着牌子，屁股一扭，就可以去领糊辣汤了。
热气腾腾的糊辣汤在一个特大的铝盆里，散发着香气。盆底有炉子，炭火，保温。糊辣汤要吃热的，一凉汤就泄了——啥叫泄了？糊辣汤勾芡后才变得浓稠，一凉就会变稀，口感就会变糟，不能入口，这就是泄了。大家思想健康点，请不要胡乱联想到什么阳痿早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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舀糊辣汤的是个老汉，老板他爸。舀糊辣汤是技术活，一把木勺，一抡，一搅，一舀，一倒，这起落之间，不拖泥不带水，带着把式，透着潇洒，不多不少来上三勺就盛满了一碗。不但干净利落，没有一星半点撒在碗外或流在碗沿，还要一勺下去舀出来多少个肉丸子得心里有数。牛肉丸子舀多了老板亏本，舀少了主顾埋怨。一般来说一碗有诚意的糊辣汤里实实在在卧着二十多个牛肉丸子是跑不了的。遇到熟客时店家通常还会不动声色地多舀几颗牛肉丸子，这就叫人情味。
舀好了，老汉问你辣子加多少。说的是陕西话，生冷蹭倔。
▲图片来自网络/起锅的湖辣汤
我一般都要求放少点，我怕辣子吃多了得痔疮。
一勺红艳艳的油泼辣子按要求倒进碗中，就好像桥梁剪彩了，佛像开光了，新娘子揭了盖头了。礼成。糊辣汤就可以端上桌开始享用了。
别的店还会给你碗里淋几滴香油，洒一撮香菜末——这是要喝馄饨？瞎搞！
“伊新楼”就不搞这一套，多此一举，就是一勺油泼辣子。
糊辣汤里本身有花椒粉等香料，加上油泼辣子，锦上添花，香地很！
吃糊辣汤的油泼辣子有讲究，需得是大片的，如鱼鳞状，带完整的辣椒籽，细磨的不行，不然没有那种特有的丰厚香醇之味，不然没有咬到一颗辣椒籽后瞬间在口中释放焦香的惊喜感。
吃乾县豆腐脑才放研磨得极细如粉的油泼辣子，这样才配得上豆腐脑的细嫩。吃羊肉泡馍配的辣子则是突出咸味的辣子酱。啥辣子配啥吃食，都有下数，错不得。
▲照片由作者提供
3
有一次，我与某博物馆的馆长有约，约在某茶室。一见面，先握手，再寒暄。
我：王馆长，早饭吃了没？
王馆长咧嘴一笑：吃了，吃了，糊辣汤。
瞅见他牙花子上粘了几片油泼辣子，经典的鱼鳞状，我不由赞叹道：王馆长，你是个吃家啊，一看这牙上的辣子就知道吃的糊辣汤正宗。
哈哈哈，吃的是“刘老虎”还是“铁疙瘩”？
王馆长赶紧起身伸出手要握：知音，知音！我们都是糊辣汤爱好者啊。一定要约一次，一搭到坊上吃糊辣汤去，我掏钱。
不扯王馆长了，说咱们那碗已经端上桌子的糊辣汤吧。
吃糊辣汤的时候要用勺子把油泼辣子搅开。糊辣汤，糊辣汤，不辣不成汤。其实别看给你碗里搁了那么多辣子，其实不辣，主要是香。搅匀了，放心吃。热油一浇，把辣椒的香味逼出的同时也把辣椒的辣味灭掉了七成了，这就是油泼辣子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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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所谓的专业吃家胡说八道呢，说吃糊辣汤的正宗吃法是不用勺子，用筷子拨，吃到最后，碗底干干净净。扯鸡巴蛋。故弄玄虚。有勺子不用，拿个棍棍乱拨呢，你是来吃糊辣汤来了还是耍猴来了?
喝豆浆要配油条，喝油茶要配麻花，吃油泼面要配大蒜。吃肉丸糊辣汤的时候配坨坨馍。这都是黄金搭档。坨坨馍都是刚出炉的，酥香。可以把坨坨馍掰碎了泡在汤里，也可以喝一口汤，咬一口馍。随您心意。
土豪一些，可以配腊牛肉夹馍。你若是小胃人士，不建议你点这个，肉多馍大，量太实在了，吃了它你吃不了糊辣汤，吃了糊辣汤你吃不下它。“伊新楼”的腊牛肉夹馍我只吃过一次。太撑了，肚子实在装不下。
不过，我也见过两个十六七的小伙子，抖着腿，一边看手机，一边吃下了一大碗糊辣汤和一份腊牛肉夹馍，大清早的，一人还灌了一瓶冰峰汽水。真是幸福的的小猪娃啊。年轻真好，能吃能喝，能耍能作。
“伊新楼”的腊牛肉夹馍一个十元，大碗的糊辣汤七元，小碗六元。坨坨馍一个一元。
▲来自网络/肉丸糊辣汤 腊牛肉夹馍
有的店给糊辣汤配的是五香牛肉饼。牛肉馅里有大量的葱花和五香粉。热油一煎，外皮起酥，一咬就掉渣子，吃时需用手接住。
说来说去，吃肉丸糊辣汤还是配坨坨馍好。给这内容丰富的汤加上简单实在的麦香就很好了，不喧宾夺主。
不过，我吃糊辣汤的时候也很少点坨坨馍，因为总想多留点肚子给糊辣汤。
有一次，拼桌的一个人剩了半个坨坨馍丢在那儿人就走了。我看怪浪费的，就拿过来默默吃掉。我没有觉得不好意思。要爱惜粮食啊，同志们！
西安卖肉丸糊辣汤的到处都是，但是一碗好的糊辣汤和佳人一般并不易得。我家附近卖糊辣汤的店我吃了不下十来家，均令我失望，有三家让我吃了一口就放弃了。
有的根本不是骨汤做底，不敢细究，弄不好用的是刷锅水吧？有的牛肉丸子加了过多的淀粉，成了素丸子，真想摔碗质问：敢问肉在何方？有的是蔬菜不新鲜，甚至不洗泥，快马乱刀一切就下锅了——这些都属于奸商缺德，应该拉出去枪毙一百次。
有的稀汤寡水。有的下料过猛。有的油泼辣子不出香——这都属于没有金刚钻，硬揽瓷器活。这也是一种耍流氓。
所以，我还是习惯上“伊新楼”吃糊辣汤。这家的糊辣汤如果要挑毛病，那就是“糊”字上发挥不稳定。糊辣汤嘛，“糊”字当头，是烂糊的意思。有时候“伊新楼”的糊辣汤出锅太早了，蔬菜还欠点火候，土豆不够绵软。吃着这样的糊辣汤，感觉生活没滋味了，感觉人生不完美了，感觉来到假的“伊新楼”了。甚至有失恋的感觉。也曾发誓，“伊新楼”不来了，再来就是棒槌！
▲照片由作者提供/“伊新楼”糊辣汤
第二天，还是不争气地进了“伊新楼”。因为总的来说，“伊新楼”的肉丸糊辣汤还是棒棒的，卫生也好，不然我也不会天天去吃了。你以为我傻啊！
我坚信——“伊新楼”的糊辣汤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糊辣汤。
“伊新楼”其实主营羊肉泡馍，是个清真馆子。
大清早在“伊新楼”吃糊辣汤的时候，时常会有外地游客，进店来点餐：老板，我们要吃羊肉泡馍。
老板也是陕西话，也是生冷蹭倔：十点以后！
一脸懵逼的游客不甘心，指我糊辣汤的碗：这个帅哥吃的是什么呀？
老板：喔是糊辣汤么！早上刚起来，吃啥泡馍呢！
5
在西安，羊肉泡馍馆子十有八九都兼卖糊辣汤。不管是羊肉泡馍还是糊辣汤，靠得都是那一口牛骨羊骨熬出的骨头汤。滋味，全在这一锅汤里。
店家大半夜就开始忙活，大锅细火咕嘟咕嘟地熬，熬到天光初白汤熬好了，街上的人影也多了起来，一天的买卖开始了。先是做糊辣汤当早点卖。忙忙碌碌卖到十点，撤掉糊辣汤的大锅，这才卖羊肉泡馍。
在“伊新楼”最尴尬的事情就是碰上了同来喝糊辣汤的大老板——啊，大老板也亲自来吃糊辣汤啊。
这比在电梯里碰见大老板还要尴尬。你说碰见了要不要坐在一起？坐在一起要不要说点什么？说什么呀，又不熟。一年都说不上一句话。
更尴尬的是当时已经超过打卡时间了，我本来应该坐在办公室里为祖国的繁荣富强努力奋斗，可是我却还在这里慢条斯理地吃着糊辣汤。
▲图片来自网络
当时摆在我面前的有两条路：或者放下糊辣汤迅速离开现场，或者腆着脸继续作案。
没有一丝的犹豫，我选择了后者。
然后，大老板端着他的碗坐在了我的对面。我们一边共享口腹之欢，一边交流美食体验，呈现出一片其乐融融的欢乐景象。
因为有了糊辣汤，大老板和我在那一刻如同一起进了澡堂子，脱下了阶层的外衣，赤身裸体，坦诚相见。
虽说是坦诚相见，最好还是不见。我这人没有出息，有天生的领导恐惧症。
从那以后，我把起床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就是为了给自己争取一个宽松、舒心、自由、独立的糊辣汤时间。为了这口糊辣汤，我太他妈拼了，有这精神我早考上北大了！
可是，有一天，我在上班路上收到了一条短信：“伊新楼”见，糊辣汤！两个人吃才有意思。
发短信的是大老板。
天啊，放过我这个孤独的灵魂吧，我是不是应该把糊辣汤爱好者王馆长介绍给他！
作者：蟠桃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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