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喜地在池塘边的小山坡上发现儿时见过的地皮菜,便打算重温一下童年的乐趣。
自大学以来我就一直在外求学,至今已有十一个年头。寒来暑往,几乎彻底告别了故乡的春与秋。回家总是匆匆,有些年份里连除夕也没能赶上,遥遥地似乎也能听到父亲点了爆竹,却无法猜想年夜饭上母亲的炖鱼和腊肉是如何美味。
今年格外特殊,在家享用了一整个春天的时新蔬果和小吃。母亲笑称我的肚皮变得圆滚了。“雨刚停,你出去走走吧”,饭桌上母亲抬头说道。终日面朝电脑,错过了田间春暖花开,我决心给僵硬的脊椎和干涩的眼睛放假了,要与万物繁盛的夏来一次邂逅。
雨后满目青翠,我沿着池塘的小堤徐行,一直漫步到池边的小山坡。脚下湿漉漉的山地长满了青苔,而碧绿之中偶有小团的褐色聚集,仿佛土地干裂后卷起的地皮,又像泡发的木耳。“这不是小时候见过的地皮菜嘛!”我惊喜地自言自语。地皮菜稀奇不多见,仿佛要把夏天的暴雨饮至畅快淋漓才肯伸展一二,又把自己打扮得灰头土脸不招人待见。人们在听过了雷声的雨后想起它,就向潮湿的田堤和山间走去,故也叫它“雷公菜”。
认定了是地皮菜之后,我一路小跑着回家。妈妈带上竹篮,准备带我重温一下童年的乐趣,甚至在路上就想好了打汤、炖肉、清炒等做法。“捡”地皮菜是最贴切的说法。弯下腰来,蹲下身子,扒开矮矮密密的牛筋草,小心翼翼地一抓一捏一提,还得轻轻放入竹篮中。指间滑腻冰凉,这种独特的感受让采摘的乐趣又多了一层。和妈妈说说笑笑,短短片刻我们就捡了小半篮,而后沿堤尽兴而归。
到了晚饭时间,一大碗地皮菜肉汤已经上桌。这味道并说不上香气浓郁,但是却鲜嫩清新,甚至混杂了一丝淡淡的泥土气息。它在舌尖逗留所带给人的回味,既有夏日荷塘吹来凉风的清爽,又有一种置身于瓜果田园的恬淡。不由得让我想起了辞官归隐定山的庄昶,想起他在《拾地耳》中“野老贫无分外求,毎将地耳作珍馐。山晴老仆还堪拾,客到明朝更可留。人世百年闲自乐,山斋一饭饱还休”的自足;也想起了那个寄情于山水诗画之间的王磐,想起了他在《野菜谱》中“地踏菜,生雨中,晴日一照郊原空。庄前阿婆呼阿翁,相携儿女去匆匆。须臾采得青满笼,还家饱食忘岁凶”的亲民。这里的地耳和地踏菜都是地皮菜的别称。面对着本就非常可口的地皮菜,又想到这些温情的掌故,心中愈加欢喜了。何况一家人说着熟悉的乡音,笑语满堂,其乐融融,急躁的心灵也在瞬间找到了安放之处。
地皮菜绝非乡间的第一名菜,乡民们舌尖上的擂台赛几乎从未停止。春日里香椿叶芽、蕨菜、薤白、棕包米轮番上阵后,夏季选手水芹、芡实茎、藕稍、蘑菇立马登场。到了秋天更不必说,莲蓬、茭白、八月炸、山栗、金樱子到处彰显丰收的喜悦。冬日也不沉寂,竹笋、葛根、橡子偶尔和雪花一同入菜,别有一番风味。乡民们善于在时节的变化中发现大自然的馈赠,也在准备一道道美味的过程中缩短了与自然之间的距离。
光阴如白驹过隙,那些生活节奏忙碌的人们,步履匆匆,恐怕很难注意到那些脚底下不起眼的地皮菜与周遭不引人注目的风景。“志闲而少欲”,我们身处在不断奔波向前的年代,也愿时而放慢脚步,保持一份清新与恬淡的心境。这大概也是妈妈带我捡地皮菜的一番心思。(李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