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拦住那甲鱼精!
张木匠抄起墨斗线就甩,黑汁子淋了满堂客。
大红喜字下头,新娘子白生生脖颈上挂着道青紫印子,正是那甲鱼咬的齿痕。
老鳖慢悠悠缩回壳里,铜铃大眼瞪着众人:"早说了这新娘子不对劲,你们偏要娶!
七月的晌午毒得能晒化石头,张木匠蹲在溪边刨湿木头。
汗珠子砸进青石板缝里,忽听得"哗啦"一声,磨盘大的甲鱼翻了身。
这畜牲得有五十斤沉,背甲上覆着青苔,两只前爪跟人的手似的乱抓。
村里老人都说甲鱼成精要遭雷劈,可张木匠瞅着它肚皮朝上直喘气,心一软就捞起来放生了。
"谢您嘞!
甲鱼突然口吐人言,惊得他墨斗都掉了。
那畜牲眨巴着红豆眼:"七月十五子时,您家会有白事。
张木匠骂句"晦气",转头就把这事当笑给未婚妻听。
这姑娘是山那边柳家村的,生得柳叶眉杏子眼,纳的鞋底比绣娘还细密。
头回上门时带着竹篾编的蛐蛐笼,笼里塞着红纸包的桃酥。
张木匠老娘乐得见牙不见眼,直夸儿子捡着宝了。
唯有村西头王瞎子掐着指头嘀咕:"这女娃的八字,咋透着股子腥气呢?
转眼到了成亲这日,十里八乡的都来喝喜酒。
蒸笼掀开直冒热气,八仙桌上摆着红烧肘子、清蒸鲈鱼,最扎眼的是那盆甲鱼羹——老鳖是今早现逮的,说是给新郎官补身子。
张木匠正给宾客敬酒呢,忽见门槛边趴着个湿漉漉的东西。
定睛一看,可不就是他放生的那只甲鱼精!
"让让!
让让!
甲鱼壳上沾着水草,径直爬到新娘跟前,"让俺咬一口,就一口!
满院子哄笑开,小侄子捡起棍子要驱赶。
张木匠却拦住:"这畜牲救过我,由它去吧。
甲鱼伸长脖子就要往新娘手腕上啃,新娘子突然尖叫着后退,绣鞋踩翻了火盆。
说时迟那时快,甲鱼"咔嚓"咬住她裙角,扯下半幅红绸来。
众人这才瞧见,那绸缎底下露出的皮肉,竟布满青黑色的鳞片!
"妖……妖怪啊!
宾客们掀翻桌椅往外逃。
张木匠的酒醒了大半,抄起雕花木尺就要打。
甲鱼突然口吐人言:"恩公莫慌!
这新娘子早被水鬼附身啦!
月光突然大亮,照得堂屋跟白昼似的。
张木匠分明看见,新娘子头顶飘着团黑气,黑气里藏着张青面獠牙的脸。
三年前他雕的送子观音像突然裂开,肚里掉出截带血的桃木剑。
王瞎子从供桌底下钻出来,手里摇着铜铃:"早算到这妖物要借喜煞重生!
张木匠这才想起,未婚妻总说梦见在河里漂。
原以为是思家心切,此刻想来后背发凉。
那温柔可人的女子,此刻正龇着尖牙要扑过来。
亏得甲鱼精横插一杠,否则今夜洞房怕是要成血窟窿。
"俺在河里修行三百年,啥妖精没见过?
甲鱼精得意洋洋,"这水鬼想借你的阳气脱生,多亏恩公心善,往生桥上积的德够厚,才没让她得逞。
外头乱哄哄的,灶房飘来炖肉香。
老黄狗突然狂吠,叼着新娘的绣花鞋满院子转圈。
鞋里头掉出块绿莹莹的铜牌,刻着"漕运总督李"几个字。
村东头李二叔捧着铜牌直哆嗦:"俺爹当年在运河上捞的,说是能镇邪……"
雄鸡啼叫第三遍时,水鬼化作青烟散了。
新娘子昏睡三天才醒,啥也不记得。
张木匠摸着她后颈的牙印直后怕,甲鱼精早不知何时溜回河里。
打那后村口多了座石龟驮碑,碑文是木匠亲手刻的:"光绪十二年,漕船沉银于此。
如今老人们还爱念叨:那甲鱼精怕是河神座下的,特意来报恩呢。
张木匠的雕花刻刀再没动过荤腥,每逢七月十五,总要在溪边放盏莲花灯。
月光好的时候,能瞧见灯影里有甲鱼驮着牌位,慢悠悠往洛水深处去了。
腊月廿三灶王爷上天这日,张木匠半夜被尿憋醒。
隔着窗纸瞅见月光底下,那口雕着百子图的樟木箱自个儿打开了。
箱里新娘的嫁衣泛着蓝莹莹的光,领口处赫然缀着片青鱼鳞。
他刚要喊人,喉咙突然像被水草缠住似的发不出声。
秋分那日村东头老槐树突然枯了半边枝桠,树洞里淌出黑水。
王瞎子挨家挨户撒朱砂,说地下有冤魂作祟。
偏生这时候,张木匠发现新娘子半夜总往河边跑。
"说是去浣衣。
张木匠蹲在水码头抽旱烟,烟锅里的火星子溅到青苔上,"可俺跟了七回,七回都见她对着月亮梳头,嘴里哼的调子像哭丧。
那年头村西头刘寡妇家的芦花鸡下了双黄蛋,蛋黄红得渗人。
村口二傻子非说是凤凰蛋,偷摸藏被窝里孵了整宿,第二天满炕都是鸡屎味。
这事儿跟主线没干系,可老秀才偏要絮叨两句,说是预兆。
霜降那日晌午,新娘子突然昏厥。
请来的郎中说脉相乱得跟跳大神似的,刚要施针,新娘子猛睁眼喊:"船来了!
沉船要浮上来了!
细嗓子变得又尖又细,窗棂上结出冰花,大秋天愣是飘起雪花子。
甲鱼精就是这时候爬进院的。
背甲上还挂着去年的菱角藤,张嘴就喊:"恩公快备船!
洛水底下有古!
张木匠抄起雕花木尺就跟甲鱼往河边跑。
脚底下的石板路突然变成青苔,河边柳树上挂着红绸带——正是成亲那日扯下来的。
他分明看见三年前淹死的李二叔在摆渡,船头坐着穿嫁衣的新娘子,可不正是自家媳妇!
"那是水鬼的替身!
甲鱼精突然咬住他裤脚,"真正的李二叔,还在沉船里守着官印呢!
张木匠这才想起,李二叔生前是个漕运把式。
光绪十二年押的最后一船官银,在洛水湾让漩涡吞了。
村里老人都说,那晚听见水下传来敲锣声,跟唱大戏似的。
"官银沉江,怨气聚煞。
甲鱼精吐出个泡泡,"水鬼借新娘肉身想重生,实则是要引你来开沉船。
那船里头的官印,能号令洛水七十二洞精怪呢!
张木匠耳边突然响起新娘子的梦话:"船来喽——沉箱开喽——"这调子他听过七回,回回在河边。
原来打从成亲起,水鬼就在给他下套!
"快凿船!
甲鱼精急得直拍壳,"赶在子时前沉了官印,不然全村都要给水鬼当替身!
洛河水突然翻起浊浪,河面浮起上百盏绿莹莹的河灯。
张木匠的雕花木尺在月光下变成金锏,一凿子下去,船板裂开的纹路竟跟当年雕的送子观音像如出一辙。
黑水里浮起个描金的木箱,锁眼上刻着"漕运总督李"。
"且慢!
王瞎子从柳树后转出来,手里铜铃当当响,"这官印动不得!
动了要坏风水!
张木匠的雕花刻刀突然发烫,刀柄上浮现出半片龟甲纹。
正是成亲那日甲鱼精背上掉下来的。
他这才明白,自己早被卷进河神与漕帮的陈年恩怨里。
当年李二叔私吞官银,用雕花箱镇住水眼,如今水鬼要借新娘肉身重启运道。
"官印沉江,河神震怒。
甲鱼精突然现出原型,丈许长的老鳖口吐人言,"唯有以血祭印,方能平息水患!
张木匠咬破手指按在官印上,血水顺着刻痕流成符箓。
河面突然卷起龙吸水,新娘子飘到半空,嫁衣化作漫天芦苇。
水鬼的狞笑从漩涡里传来:"你媳妇的魂儿,早跟官印绑在一起啦!
月光突然大亮,照见甲鱼精背甲上刻着"河伯巡使"。
原来这老鳖是河神座下专管姻缘的,当年张木匠救它一命,它便来报恩。
"恩公莫怕。
甲鱼精吐出颗夜明珠,"拿这物件去照新娘眉心,自然能召回魂魄。
第二日晌午,张木匠在枯死的老槐树洞里找到新娘。
她浑身结满冰碴子,怀里抱着雕花木尺。
树洞深处那滩黑水,分明是个人形。
"俺都记起来了。
新娘子睫毛上凝着霜花,"李二叔把官印藏进雕花箱,让俺家世代守着秘密。
水鬼要借俺的肉身……"
张木匠把夜明珠按在她眉心,冰碴子簌簌掉落。
河面飘来带血的嫁衣,在漩涡里转了三圈,化作桃花瓣随风散了。
如今老槐树又抽出新枝,树洞里搁着雕花木尺和夜明珠。
村口二傻子总说半夜听见戏文声,可谁也没再见过穿嫁衣的新娘子。
倒是张木匠的刻刀上,总泛着水波纹似的蓝光。
正月十五雪打灯,张木匠在道观后殿的八卦炉里,亲眼瞧见自己前世是漕帮的舵主。
铜镜里映出个戴斗笠的道人,正往洛水里撒黄纸钱,嘴里哼的调子跟新娘子梦呓一模一样。
打从雕花木尺泛蓝光那夜起,张木匠就总梦见穿蓑衣的汉子。
汉子腰间别着铜罗盘,在滔天大浪里打桩,桩头刻着"镇漕"二字。
王瞎子说这是前世的冤孽,非要拉他去城隍庙烧头香。
"您瞧这签文。
王瞎子抖着签筒,"蛟龙出海遇风波,道是无缘却有缘。
外头突然电闪雷鸣,供桌上的蜡烛火苗窜得丈许高,活像条金蛇。
那年头村东头刘寡妇改嫁,嫁妆里压着一面铜镜。
镜框上刻着"漕运李府"四个字,跟沉船里捞出来的官印一般大小。
二傻子非说镜里有美人,偷摸藏被窝里捂了整宿,第二天满炕都是水渍。
惊蛰那日,甲鱼精驮着石碑找上门。
碑文上刻着"漕运舵主张公之墓",立碑人竟是光绪年间的河道总督。
张木匠这才想起,自己雕花时总爱刻船锚纹,可村里压根没见过船。
"恩公莫慌。
甲鱼精吐出颗避水珠,"您前世押的最后一船官银,让水猴子精给换了命格。
如今它要借新娘肉身重生,实则是想重启漕运河道。
张木匠跟着甲鱼精往河边走,脚底下的石板路突然变成船板。
河面浮起上百艘沉船,船头挂着红灯笼,里头坐着穿嫁衣的新娘子。
他分明看见,当年李二叔正是把官印藏进雕花箱,用血水画了镇河符。
"官印动不得!
王瞎子突然现身,铜铃摇得震天响,"动了要坏五百年前的漕运风水!
月上中天时,洛河突然裂开三丈宽的口子。
水底浮起座青铜祭坛,刻着"河神嫁女"的图样。
张木匠的雕花木尺开始发烫,尺上浮现出血色符箓——正是当年漕帮镇水的秘术。
"快摆九曲黄河阵!
甲鱼精急得直拍壳,"用新娘的嫁衣当引,官印为眼,方能镇住水猴子精!
张木匠这才明白,自己早被卷进漕帮与河神的千年赌约里。
前世他私吞官银想修河堤,却遭水猴子精暗算;今生水猴子精借新娘肉身,实则是要完成当年的赌局——若漕运河道能重启,河神便让出水猴子精的真身。
"且慢!
王瞎子突然扯掉假发,露出个锃光瓦亮的脑门,"老朽才是真正的漕帮后人!
当年用雕花箱镇住水眼,就为等有缘人重启运道!
张木匠耳边突然响起新娘子的梦话:"船来喽——沉箱开喽——"这调子他听过七回,回回在河边。
原来打从成亲起,水猴子精就在给他下套!
"快凿船!
甲鱼精急得直喷火,"赶在子时前沉了官印,不然全村都要给水猴子当替身!
张木匠咬破手指按在官印上,血水顺着刻痕流成符箓。
河面突然卷起龙吸水,新娘子飘到半空,嫁衣化作漫天芦苇。
水猴子精的狞笑从漩涡里传来:"你媳妇的魂儿,早跟官印绑在一起啦!
月光突然大亮,照见甲鱼精背甲上刻着"河伯巡使"。
原来这老鳖是河神座下专管姻缘的,当年张木匠救它一命,它便来报恩。
"恩公莫怕。
甲鱼精吐出颗夜明珠,"拿这物件去照新娘眉心,自然能召回魂魄。
第二日晌午,张木匠在枯死的老槐树洞里找到新娘。
她浑身结满冰碴子,怀里抱着雕花木尺。
树洞深处那滩黑水,分明是个人形。
"俺都记起来了。
新娘子睫毛上凝着霜花,"前世你是漕帮舵主,俺是河神座下的蚌精。
水猴子精想借俺的肉身……"
张木匠把夜明珠按在她眉心,冰碴子簌簌掉落。
河面飘来带血的嫁衣,在漩涡里转了三圈,化作桃花瓣随风散了。
如今老槐树又抽出新枝,树洞里搁着雕花木尺和夜明珠。
村口二傻子总说半夜听见戏文声,可谁也没再见过穿嫁衣的新娘子。
倒是张木匠的刻刀上,总泛着水波纹似的蓝光。
王瞎子依旧在村口算卦,铜铃摇得震天响,可再没人见过他脑门上的戒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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