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光正好,食蟹,赏菊,佐一壶黄酒,中秋节的美好,更多是一种情结。
上海金秋,久雨连绵,一场紧接着一场。人在雨中行,不禁想起家乡太原。秋雨后的路旁,已经打籽的老槐树,叶随风落,莹亮的露珠仿若槐树的眼泪。树有眼睛吗?
风掠过带来寒气,激得人打颤。太原的秋雨来得快,去得亦快。远远的天边灰色的厚云,裹挟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一通猛砸,转眼太阳钻出来。
风雨中,空蒙的氤氲处有几点残红,忽然想起多年前在北京。正值夏末秋初,走至西直门附近时看到有家花店,大敞的门两旁摆满各种鲜花。百卉争妍,万紫千红,迷离的瞬间以为是春天。竟然有几束栀子花!枝叶枯黄,稀疏的花骨朵与萎谢的花瓣合抱着给报纸紧扎起来。看着眼前伶仃枯败的栀子花,躲在角落无人问津,我的心中淡淡感伤。其实花跟人一样,岁月如梭飞逝去,离土难离乡。
回家途中,沿街店铺高悬的广告语写着,“好时节,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不觉中秋至。品味至臻,当下市面上常见京、广、苏、台式,近来港式、潮式、日式广受热拥。甜咸味、麻辣味,五仁、豆沙、冰糖、芝麻、火腿,口味繁杂且馅料多样。然而我吃到过最好味的月饼,却是盛产于晋北当地,用自产胡麻油,单单拌以红糖或白糖和面,特制的铁皮大炉烘烤出的“混糖月饼”。其味道之所以殊绝,就在于“胡麻”的醇厚与奇香。
胡麻结籽,有点像芝麻,但要比芝麻粒稍大,且更亮。不同地区对二者有迥异回答,容易混淆。有人说,胡麻即芝麻。以讹传讹。胡麻果实呈球形,芝麻则为长角形。芝麻油在京津一带被冠以“香油”名号,专为区别产自西北高寒地带的胡麻油。这种绝小的果实,呈好看的红棕色,有极强的坚果味道。请务必谨记,定需将这种谷物细细研磨,方可得其最佳美味。若是忙急忙慌整粒吞进肚,未经消化便被排出体外,吃了也白搭。
我一直分不清胡麻跟亚麻。我的友人坚持认为,胡麻即亚麻,是同一种东西,但我不以为然。因为这两种籽实榨出的油,吃起来味道大相径庭。亚麻籽油量少,价高,绝然比不上晋北乡人自家油坊里现榨的胡麻油香。
胡麻油的香气十分独特,但你若是让我说究竟如何独特?一时又答不上来。大炉烤制而成的“混糖月饼”,必须且只能用胡麻油。那个香气真是迷人,初尝再难忘。仿佛美人儿沉心静气,样貌气质俱佳。也似乎是只在晋北以及内蒙古靠近山西这一带,方才吃得到这种以胡麻油现制现烤的月饼?
月饼不易消化,来一壶茶。上海人似乎更喜食绿茶?福建人独爱红茶,广东佬对铁观音情有独钟,唯太原人没那么多讲究。是茶就喝,不挑,关键得够浓够酽。就好比到了太原喝酒,一定得喝烈酒,太原话叫“带劲儿”。
我有个朋友是湖南人,他只喝自带的茶,佐料自备。要喝了,佐料包打开,捏撮盐,搁片姜,炒焦的黄豆抓一把。然后悬壶高冲。待等茶叶泡出汤了先不急着喝。杯盖盖上,握手里摇,摇来摇去,跟调酒似的。最后连豆子带茶叶,一气喝净吃光。他有时把炒豆子换成炒芝麻,要不就是熟麦粒。我试着尝尝,味道不好形容。
鲁迅曾说,“一杯在手,可和朋友作半日谈……”喝茶,喝好茶,是一种清福。我在想,中秋夜赏月,大先生喜欢品茶时配什么味道的月饼?记得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老舍先生嗜茶如命。简直一天离不开茶。到莫斯科开会,苏联人知道中国人爱喝茶,于是特意预备了一个热水壶,然则才刚沏好的茶还没喝上几口,一眨眼,给服务员倒掉了。先生愤愤然道:“不知道中国人喝茶是一天从早喝到晚的吗?”
秋光正好,食蟹,赏菊,佐一壶黄酒,于上海人而言,中秋节的美好,更多是一种情结。而此时的太原人,老饕们或独自前行,或结伴相随,去往百年老号“清和元”喝一碗“头脑”。喝不叫“喝”,要说“赶”——“赶一碗头脑”。博山先生发明了头脑。用羊肉、羊髓、酒糟、煨面(炒过的面粉)、藕根、长山药,连同黄芪、良姜八味配成,故而也叫“八珍汤”。“赶头脑”一定要绝早起来,且越早越好。我不禁要问,《水浒》里的好汉们“赶碗头脑”,此“脑”是否彼“脑”?(子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