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地走填词语一年级,什么地走路填空词语一年级

首页 > 大全 > 作者:YD1662023-09-19 05:00:00

  多年不回贵州,这次还乡,才知道川黔道上形势的险恶,真够得上崎岖鸟道,悬崖绝壁。尤其是踏入贵州境界,触目都是奇异的高峰:往往三个山峰相并,仿佛笔架;三峰之间的两条深沟,只能听见水在沟内活活地流,却望不到半点水的影子。中间是一条两三尺宽的小路,恰好容得一乘轿子通过。有的山路曲折过于繁复了,远远便听得见大队驮马的过山铃在深谷中响动,始终不知道它们究竟来自何处。从这山到那山,看着就在眼前;但中间相距着几百丈宽的深壑,要经过很长的时间才能到达对面。甚至于最长的路线,从这边山头出发是清晨,到得对山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天常常酝酿着阴霾,山巅笼罩着一片一片白谷似的瘴雾,被风袅袅地吹着,向四处散去。因为走到这些地方,也许几天才能看见一回太阳;行客照例都摸不清时间的早晚,一直要奔波到夜幕低垂,才肯落下栈来。

  在最称险绝的九龙山沟、 羊角岩、石牛栏、祖师观……这几处,都是连绵蜿蜒的山岭,除了长壑天堑之外,石梯多到几千级。从坡脚遥望耸入云端的山顶,行旅往来,宛如在天际回旋的小鸟,更没有想到自己也要作一度的登临。

  这天,我们和护送几位官眷的大帮结伴从梧镇起程,一离客栈,天便下起蒙蒙的阴雨来,真使人不快。清晨,算是走了一段平阳大路,饭后,便要翻闷头井、祖师观、石牛栏三座险峻的长岭。据说上坡下坡,总共三十几里。这些险峻的山谷,从轿夫和挑夫们口中的歌谣听来,己经够可怕了。他们常常喜欢唱道:

  分水岭来不算行,

  石牛栏才累死人!

  闷头井来还不算,

  祖师观要走天半。

  下午的雨,从蒙蒙一变而为淅沥的大点了。道路非常泥滑。特别是在山路上,大小不等的青石块,高一块低一块地乱嵌在土里,晴天已经就凹凸不平,很容易使脚受伤;雨天更是泥塘深坑,时时有使人跌仆的危险。加之,田里的水有时还要满溢出来,泛滥在路上,汩汩地流动。幸而山洪没有暴发,要不然,难保不是一场很大的水灾。

  我们戴起斗笠,扎着裤脚,一滑一溜地走着,没有一个不是口里喃喃地抱怨着贵州为什么不修马路。大家又不敢走得太慢了,怕前后的轿子与挑子衔接不上,中途有意外发生。夫头这时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一会儿跑向前面去,一会儿又跑到后面来,招呼不迭,总是用好话鼓励着大家前进。那些坐轿子的官眷和富商望着这样不好的天气与坎坷的道路,也觉得惴惴自危,因为脚下就是万丈深的悬崖;万一跌下崖去,那就太值不得了,哪个肯把生命当着儿戏啊!

  九点钟的光景,我们才在山坡下的一个小村落歇脚,吃早饭。据说,再向前便没有什么好路走了。启程之前,夫头和颜悦色地走过来,请求富商们让一段路的轿子,官眷因为都是女流,算是免让了。那几个满面烟容的商人很不耐烦地跳下轿来,穿起线耳草鞋,打着洋伞慢慢地爬坡。我坐在一家小茅店的前面,和轿夫们一起谈天、喝茶,他们有的已经湿透了衣裳,脱下后,便露出红肿的双肩;有的弯着压驼了的背在喘气。雨是漫天而来,远山的白雾很迅速地向西南移动。

  蓄着短髭的夫头操着两手,皱起眉头,望着天空,向一个一走一喘气的白胖商人说:

  “方老板,天气糟得很,你怕走不起了,我们喊加班来抬你 吧。”

  胖子看见雨还是那样的下,山又很陡,早就气沮了,却假装客气道:“哪有这个道理,叫你们来贴钱,真过意不去啊!”

  “我们还不是可以得歇气,胡小山已经喊加班去了。”

  方胖子满意地笑着,立刻就跨进了停在台阶上的那乘新油漆的轿子。

  “抬加班,抬哪乘轿子?”

  “尔妈,老子昨儿个才来,今儿个又要回三坡去了。”

  夫头的话还没有说完,胡小山已经带着两个加班匠来了,一边走过来,口里一边叽咕着。一个身材很高大,样子有二十几岁,穿得还干净;那一个和他恰恰相反,是个矮小而瘦削的三十多岁的黑汉子,穿件两半截连成的破汗衣,腿上一条又小又短的裤子箍着,屁股的一部分就露在外面。

  “是不是这乘?”黑矮子颤动他脸上的肉问。

  “对罗!”胡小山回答他。

  黑矮汉子喊了一声“来,弟兄!”高汉一大步跨过来,两个把轿子提了一提。矮黑汉笑嘻嘻地说:“不轻,不轻,有好几百斤!”

  气歇够了,夫头便催着大家赶路。

  那两位加班匠仿佛争功似的,抬起胖子的轿子先就走了,也不等后面的大众。原来抬商人的胡小山和另一个轿夫老李都有点老迈龙钟了,自然精神差得多,喘着气紧跟他们跑。我就参加在他们的行列之中。我们一路上并不寂寞,时时可以听到加班匠的谈话。从他们边走边谈中,我才知道那个黑矮子姓赵,他的口气很大,似乎是一个抬轿的老手;抬后头的那个叫贺光亭。

  “贺光亭,我们两个抬起都还对啊!”在路上先是老赵得意地迈着大步说。

  “还跟得上步数吗,老赵?”贺光亭在后面响应他。

  “弟兄,顶瓜瓜!”老赵回答道,一面又忙着报路“泥塘不知深 浅!”

  贺光亭回答道:“踩边边还要浅点!”

  两个加班匠摆起龙门阵来了。

  “弟兄,老赵抬轿该有一把手吧! 不客气地说,下雨天,老子都敢放开脚步跑,翻山同走平路是一样的。”

  “老实老赵,你前会些不是说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你怎么还是这样欢喜法?”

  “这叫做黄连树下抚瑶琴,——洋洋坡!”

  “慢慢梭!”

  “越走越陡!”

  “越上越好走!”

  “滑得很!”

  “踩得稳!”

  老赵口里虽然在报着路滑,脚却故意向泥塘踹去,水溅得很高,发出清脆的响声来,好像有意开玩笑似的。

  “赵大哥,你看,你的草鞋都穿烂了!”老贺的眼光忽然落在老赵的那双脚上。

  “尔妈,你真是校场坝的土地——管事管得宽,不穿草鞋,又碍啥事! 弟兄,你不晓得,我身上这两天干得起灰吗?”

  “你帮黄荣发家当长年,好好的为什么又出来了呢?”

  “那个日子我过不来:他们吃肉,我们吃猪菜;他们吃米,我们吃糠。出来好久了哟! 只有我的婆娘还在他家。”

  “怪不得你会搞得这样又黑又瘦的。”

  “滑滑路! ——人尽管瘦,力气还是有。”

  “踩干处! ——到石牛栏我看你还是买双草鞋去吧,这样拖起拖起的,怎么走? 我借几百钱给你都使得。”

  “不瞒你老弟说,我脚上穿的这双草鞋都是捡来的。尔妈,老子再捡一双,就可以穿到河洞了。”

  这两个穷苦的加班匠吸引着我,我只顾低头听他们的话,险阻艰难的祖师观已经快走完了。虽说是下坡又上坡,时刻在山顶上回旋,自己的身躯仿佛与对山的白雾相齐,下望是低陷数十百丈的淙淙溪水与纵横的阡陌,我的心也十分坦然。直到贺光亭叫我看祖师的石像时,我才觉得走的路真不少了。

  老赵这时更加快速度,右手掌握着肩板,左手前前后后地甩着,把后面的贺光亭简直拖着走,急得老贺乱嚷起来:

  “不要尽跑,这样拖,我就来不起了,背时鬼!”

  老赵笑道:“呵,就来不起了啰,年纪轻轻的人,你才是个背时鬼!”

  贺光亭很顽皮地说:“我背时,你背利,我敲当当你落气!”

  我在轿旁走着,看见老赵两只压得发了紫的肩膀在肩板下不时掉换,口里喃喃着。我很喜欢这样一个人,我和他攀谈起来了:

  “老赵,你是什么地方的人?”

  “三坡,就是你们今晚上要歇的那堂儿,先生!”

  “你的家也在那里么?”

  “我有个棰子家! 从小就打烂仗,在四川、贵州跑来跑去,娘老子早就死了。前年讨了一个婆娘,这阵都还在帮黄荣发家,不准走,听说还要收她上房。我忍不住气,一个人就跑出来了。先生,你说我老赵还有什么家呢?这如今变成校场坝的桅竿——独人了!”

  “你抬得很不错,为什么不找一个长路抬呢?”胖子商人很欣赏老赵的抬轿技术,在轿内发问道。

  老赵一老一实地说:“从前我还不是抬过长路到云南,上成都,下重庆。一来,这阵子的身体赶不上先前了;二来;哪堂儿去找抬长路的生意?人家都说我们是跑流差的,放不下心。”

  贺光亭在轿子后面插嘴道:“老板,你不要小看老赵呢,他先前还是个做庄稼的,顶有力气的人;后来才背了时,把田并给黄荣发家了。这阵出于无奈,才来抬加班轿子。”

  轿子里的商人没有出声,大概他对老赵的历史并不感到什么兴趣。

  我仗着人年轻,鼓着勇气,步子几乎和老赵们同时起落,走得相当快,连胡小山们都没有跟上。但是始终有些勉强,一直到石牛栏的小店歇脚,才觉得脚后跟隐隐作痛,有点累。雨这时已经渐渐停止,偶尔还飘过一点两点从树上飞来的残滴。我和同路的两个学生,向一个店家借了一条板凳,在路旁坐下来。

  忽然大路上有一个中年妇人走到我们的身边来,拄着一根柴棍,包着白头巾,好像走了很长的路,面红耳赤,显出十分困顿的样子。我们疑惑她总是到那里去赶场的,在路上这样的人物,我们遇见得很多,几乎一见,就可以辨别得出来。不过这位大嫂仿佛有什么心事似的,埋着头只顾走路,走到店子那座石台阶前,居然坐下了,大概是想歇歇气再走。但是不知道她的眼睛为什么忽然抬起来,向斜对过在抽着叶子烟的一群人盯着,看得真入神,连瞬都不瞬。她的头渐渐地有点颤动,口里咿唔起来。那个年长的学生向我说:

  “你们看,那个女人好像疯了一样,怕人得很!”

  我们起先还不大注意,等再注目去看时,那个妇人的头发已经披散了,两脚一阵乱跳,没有想到她竟会放声大哭起来,嘴唇边还吐出一些含糊的字眼,夹杂着哭声,正好像清明节女人哭坟的那种凄酸曼长的调子。但后来她的声音骤然转入高尖了,我听清楚了几句,是:

  “赵洪顺,你过来,我问你: 杂种东西! 我有哪样事对不起 你?”

  她的哭声把四围的人都感动了,大家一齐围拢来问她:

  “大嫂,你在这里哭些什么?”

  “有啥了不得的事这样伤心啊?”

  那个妇人不住地摇头,半天才说:“诸位,你们管不到我的家事。叫赵洪顺过来,我跟他说个明白! 怕了他,我不姓谢!”

  “哪个叫赵洪顺?”有人问。

  “就是抬加班的老赵,这是他的大嫂。”旁边有知道的便替代回答。

  那个学生的猜想,完全错误了,那个女人并不是疯子。

  “诸位,请你们评评这个道理,嗯嗯,”那个妇人一路哭着,一路申诉说:“我家就住在石牛栏,赵洪顺就是我的男人。我们两 口子都帮黄荣发家,我不晓得他为啥一下爬起来跑了。黄荣发的大婆娘昨天来跟我说,赵洪顺已经收了他家二十块钱,把我卖给黄荣发家做小。我来他家这两年,啥事对不起他? 嗯嗯……他要想卖我,我情愿到昭忠祠去剪了头发当尼姑。我们从今以后,各干各的,我在石牛栏找他两天都没有找到,他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以为跑脱了哩! 黄家还拿人跟着我。嗯嗯……卖自己的婆娘,太可恶了! 嗯嗯……”

  “大嫂,你也不要伤心了。我们喊老赵来问清楚了再说,恐怕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吧!”店家的老板娘走来劝道。

  “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卖我!”赵大嫂眼睛哭得像红肿的桃子,跑到街心去,把头发一阵乱摆,高声喊道:“赵洪顺,你出来!我姓谢的哪点对不起你,七出之条犯了哪一条?”

  老赵这个粗人,觉得他的女人当众扫了他的面子,从对面一大步跳出来,扭住他的女人就是几巴掌。

  “你这个烂婆娘,不要脸的东西! 哪个卖了你,你去问个青红皂白再来泼,你在这儿给我丢什么底!”

  赵大嫂借着机会,就坐在地上,简直不肯起来,只是伤伤心心地哭。

  “老赵,你发神经病了?”

  “尔妈,你好好地跟赵大嫂说,不能就伸手打人。”

  轿夫们都愤愤不平地上前来拖赵洪顺,有人便把他往远处推。老赵有一股子劲,推了过去,他又按过来。

  你的轿子不抬了吗?” 夫头气得吹胡子,走过来给他背上一 拳。

  “不抬,讲好了的,那有不抬的话说!”老赵轮起眼睛道,一面怒气勃勃地向着他的女人。“这一定是黄荣发搞的圈套,等我回石牛栏来,我们再扯。老子答应了人家的生意,要干扰。你要是不放心,就跟倒走,我不会像岩鹰飞到半天云去的。猫抓糍粑,脱不了爪爪,我早晓得有今天了!”

  那个尾随的长年催着赵大嫂起身,她抽泣着向石牛栏的山垭里走了。老赵抬起轿子来,一肚子的气,横冲直撞地狂奔着。

  “老赵,你这家伙也太没有情分了,她是你的同床共被人呀!”走到一座松林里,胡小山带着讥刺的语调向老赵说。

  “弟兄!”他看见胡小山年纪太大,这个称呼有点欠妥,连忙改过口来,“胡大哥,你不明白!”

  “你明白啥? 我看你简直是人穷志短!”

  “胡大哥,你哪里会晓得老赵家里的事情。你去打听打听,石牛栏的保长黄荣发是不是个好惹的家伙。这里头一定有古怪! 赵洪顺穷尽管穷,还并不是这样没有良心的人。……前踩左!”

  “后踩右!”老贺应。

  “………”

  “赵大哥,”老贺听了他的话并不满意,大声地说。“你鼻子生得矮,会转拐。你家大嫂并不是一个不贤德的女人,你为啥从黄家开小差的时候,连说都不跟她说一声呢?论情理,这就说不过去了。”

  赵黑子低头不语,只管伸直了腰赶路。

  翻山翻得我们的头脑发昏。雨虽然没有了,天边也已经透露出一两丝阳光;路却非常难走,并且沿路都是盐巴客,把他们沉重的揹兜横梗在大路当中,不肯让人;一不小心,轿夫便会和他们吵闹起来。

  黄昏时候,我们才到河洞,这个地方是寥寥可数的几家人户,一座顶上盖瓦、两旁有栏杆的木桥,桥下水声潺湲。我们歇在桥头,抬头可以望见那些官员眷属的轿子从山谷的曲路蜿蜓而下。在河边,大家聚齐后,又出发了。赵洪顺挺起胸膛,正走得起劲,哪知道又有意外了,从路旁冷不防走出一个卖粑粑的老太婆,把他一下抓住。这位婆婆年纪虽老,却真有力气,无论如何不让他走。老赵却大声喊叫起来。

  胡小山从后面赶来了,忙问是什么事情。

  “他欠我的钱不还!”老太婆恨恨地说。

  胡小山问道:“多少钱,值得这样闹?”

  “四百文!”赵洪顺说。

  “还钱不还?”老太婆把赵洪顺扭得很紧。

  老赵挣扎着,高声说:“前是胸膛后是背,要钱就是定子会!”

  老太婆哼了一声说: “耍赖皮! 不还钱,你就不要走路好 了!”

  胡小山过来,吼了老赵一声说:“老赵,你这个烂干人,吃人家的家事,不给钱,有这种道理吗? 四百钱,好大个事情!”

  “大哥,没得钱,就是还不起,有啥法想?”老赵给自己辩解。

  胖子商人在轿内发言了:“胡小山,在加班钱里扣他四百就是了。”

  “老板,那不行。”这好像挖了老赵的心。

  胡小山在裹肚里拿了四百钱递给老太婆,踢了老赵一脚说:“抬起走嘛,你这个欠账不还的干人!”

  老赵瞪着眼睛,招呼后面道:“又走啦!”

  走了好几里,老赵一句话都没有说,只顾向前冲。就是看见对面的挑子来,也不喊“踩左、踩右”了。

  贺光亭问道:“老赵怎么回事,不开腔了?”

  “胡小山就不该扣我四百文。粑粑钱,我打主意再欠她几天,我不存心赖帐。”

  “早还晚还不都是一样吗?”胡小山说。

  老赵道:“扣下来,我还有个屁的钱!”

  “不要怄了,我帮补你四百。”贺光亭劝道。

  我也安慰他道:“到栈房,四百文算我的好了。”

  老赵不同意道:“先生,哪有我欠账,反来连累别人的道理。”

  “唔,你们下力人哪里挣得了几个钱啊!”方胖子也同情起老赵来了,叹息着说。

  晚上九点钟,才到三坡,栈房已经由夫头定好了,就是他们告诉过我们的荣隆栈。搬行李、铺床,再加上吃夜饭,一忙乱的结果,我已经把老赵忘记了,主要是疲乏包围着我,我想躺下来休息。忽然一个矮瘦的黑影在我的面前一蹲,低声说:

  “先生,你不是答应帮补我四百文吗?”

  “你是谁?”我一定睛,才看清楚说话的人。“呵! 老赵,你们也住在这里吗? 白天太累了,还不去早点睡觉。”

  赵洪顺又天真又老实地说: “我们也住在这间栈房。先生,你怕走累了吧?钱,你要是不方便的话,明天早上拿也行。”

  “拿去吧,我答应了你的。”我从衣箱内抓了几个值百的大铜元给他。

  “多谢你,先生!”

  老赵的黑影闪进东厢房里去了。

  我们住的这家栈房虽然很大,但是并不十分清洁,满屋的壁上都是打油诗和漫画,光怪陆离,无所不有。屋子靠近河边,河风不时吹来,刮得窗纸呼呼乱响。我躺下来,正睡得模模糊糊的时候,忽地听得店门嘎的一声响亮,我立刻就惊醒了。以后声音更嘈杂了,好像是有不少军队大踏步地进店来了,脚步声一直响到东厢房之前,接着就有几个灯影在乱晃,只听一片吼声:“起来! 起来!”那边屋子里的人大概都惊醒了,立刻形成一种紊乱:有的在发梦忡,有的在满地找草鞋。我战栗着,想起轿夫们都睡在那边屋子,难保不是拉夫的呢。我坐起来了。一个同屋的老人很镇静地对我说:

  “不相干,大概是查号的吧?”

  “那么! 他们一定要到上房来。”

  “不,店老板会应付的。”

  我漫应着,又重新睡下,却再也睡不着了。同屋的有几位都沉默地听着,想了解是怎么一回事。

  “我原说在这点,你看对不对?”一个非常粗鲁的声音,把喧嚣的空气压沉了下去。

  “军士,我们真不晓得……”

  这仿佛是店老板的求饶,又有点像么厮们的口吻。底下的声音就乱得听不清了。好像有人厉声说,“连老板一起都带走!……”

  接着,便是轿夫们的吵闹,有些在廊檐下睡的,正睡得朦胧,也翻身起来,口里直问:

  “啊呀,啥事,啥事?半夜三更闹个不清?”

  *扰的队伍这时完全挤在东厢房门口了,还进去了几个人。

  “捆起来,杂种,老子们也叫你跑得脱!”

  “军士! 军士! 军士!”半哑的破竹似的声音忽然喊起来,这个声调,我觉得非常熟悉,好像从前在哪里听见过。

  “在拿人啊!”睡在我旁边的一个学生伸过手来,拉着我的衣裳颤抖着说。

  我低声回答道:“也许这家栈房住得有坏人,团防打听到了,来拿他的,不要怕! 不要怕!”

  似乎是一个小军官发出命令:“架起走,这家伙真可恶,把他拉来才几天,又跑了,枪毙他!”

  轻微的哭泣声在那边屋子里抽搐着。绳子捆绑和拳头抨击的巨响,使人有一种森冷寒缩的感觉。接着,一阵杂沓的脚步声,队伍走开了,大门又关起来。受了纷扰的人们,似乎都无法再睡了,到处都听见叽叽咕咕的议论,像蚊虫似地嗡嗡了半夜。

  第二天,我们起来,又重新整理行装出发,天完全放晴了,我们的头上是一片蓝天白云,大家都非常欢喜。我刚一出店门,迎头就看见昨天抬方胖子的那个高汉加班匠贺光亭,我忽然想起他的同伴老赵来,便问他道:

  “你一个人在这里,老赵呢? 回石牛栏去了吗?”

  “先生,老赵遭抓走了。”他凄然说。

  我愕然问道:“怎么,昨晚上抓走的是老赵?”

  “你晓都晓得了,还来问我。先生,我只晓得老赵是黄荣发家的长年,哪个晓得他后来遭拉兵拉走了,又逃出来的。他今天算不到就要把命送掉。唉! 只可怜他的女人,还在石牛栏等他回去,跟黄荣发算账哩!”

  我已经走到街上来,贺光亭还在远处眼泪淋漓地望着我。

  方胖子正跨进放在街心的那乘新油漆的轿子,向我摆头说:

  “你还跟他谈啥! 抬加班的、烂流差、逃兵,都是一流货!”

  我还想回头再看贺光亭一眼,行李挑子的大队已经拥挤过来,横放在街上,把我阻拦得什么都看不见了。

  (原载1929年5月10日《东北杂志》)

栏目热文

文档排行

本站推荐

Copyright © 2018 - 2021 www.yd166.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