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晓宇
父亲牵我的手,还是在我小的时候。
照相簿里保存着一张陈旧发黄的相片。年幼的我扎着羊角辫憨憨笑着,踮着脚牵着父亲的手。父亲穿着制服,站在我身后,神情严肃,眼里却带着笑意。他身旁的门柱上,挂着无锡市郊区人民检察院的牌子。我们的影像就这样定格在多年前的阳光里。
时光倒流。1978年,父亲复员回家。不久,我出生了。
当兵回来,父亲本来被分配到一家国有建筑企业工作。那时国企待遇高,“工人老大哥”走到哪都吃香。他对这样的分配也算比较满意。
可是,父亲在新单位才上了三天班,就被一纸调令分配进了检察院。那时,对很多人来说,“检察院”是个闻所未闻的陌生名词,父亲也一样不清楚这是个什么地方。但组织上的调令可是“命令”,必须服从。父亲迈着部队里训练出来的稳健步子,走进了检察院的大门,从此开始了他长达25年的检察官生涯。
起步不可谓不难。作为一个“法律门外汉”,父亲一开始工作并不顺利,那些深奥难懂的法律术语,那些并不熟悉的业务工作,那些还处于探索阶段的检察职能……父亲走的是一条没有人能给他指点的路,单位同事、系统同仁,大家都一样在摸索着。下班后,他总是捧着一本砖头厚的法律条文,废寝忘食地看,把炮兵的锐利眼神磨成了沉稳刚毅。有一次,步子还没站稳的我,趁着父亲不在拿起了那本大书,开始一页页撕着玩,父亲回来一巴掌就把我打倒在了地上。我哭得惊天动地,妈妈为此三天没和父亲说话。
现在问起我对那一巴掌的记忆,我只能笑着摇摇头。有次整理家中的旧书,那本法律条文被妈妈和我翻了出来。书上确实有几页是粘补上去的,看得出补得很精心,用原本是白色现已经有些发黄的纸裁成细条,缀补在裂缝处,使得脱落的书页与残边贴合得整整齐齐。这精细而又不失朴素的手工,仿佛在暗示我,很多童年往事虽已不复记忆,却依然鲜活地留存在历史之中。
和父亲同样起步艰难的还有新生的检察事业。儿时我去父亲的单位玩,作为一个代表国家权威的司法机关,那幢三层高的办公楼实在是太不起眼,它挤在尘土飞扬的马路边,旁边是兴旺繁荣的商场和热闹欢快的小学。闷热的夏天,父亲办公室的窗子成天开着,随风飘送而来的有隔壁商场的流行音乐,毗邻小学的眼保健操。两相呼应的奇妙音乐,构成了检察院一景。那时,父亲他们整个院才14个人,有一辆自行车和一辆边三轮摩托车,这般规模据父亲说已是当时基层院的“豪华配置”。
后来,办公楼重修了,商场和小学已消失不见。在日益繁华的城市里,检察院的大楼还是并不起眼。从她门前匆匆而过的人们,也很少会想到在这幢楼里忙碌的人们为我们城市的平安付出了很多很多。
父亲很忙碌,在经检科的时候,他经常整月整月不在家,不是出差就是办案。我总是很期待他回来的那几天,我可以掰开他的大手寻找里面藏着的一些东西,甜脆萝卜丝或者山楂片,都是小女孩喜欢的零嘴。我幸福地吃着的时候,应该没有留心过他疲惫而内疚的笑容。
父亲闲下来的时候,正是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的时候。我在基层检察院工作,在自己的岗位上为证明价值而努力。
光阴荏苒,转眼间检察机关已恢复重建40周年了。单位要组织老同志座谈,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父亲,顺便请他到我工作的地方看看。现在的检察院虽不是他当年战斗过25年的那个院了,却一样是检察大家庭的一个组成部分。父亲答应了,说正想到新的检察院看看,也可以和当年的同事叙叙旧。第二天,父亲和我乘上地铁,再转步行,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来到我们院。时间尚早,只见肃静庄严的大楼,鲜艳的国徽,在晨曦中透着威严。
走上正门台阶的时候,父亲在略显湿滑的地面上趔趄了一下。我很自然地一把扶住了父亲,触碰到了他的手。那筋骨纠结,苍老如树根的手。
恍惚之间,我如同回到了小时候,在父亲单位门前的阳光里,父亲牵着我的手,教我对准镜头微笑。
在积淀岁月记忆的历史瞬间,我和父亲,就这样轻轻牵手,踏进了检察院的大门。
作者单位/江苏省无锡市惠山区人民检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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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江仁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