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儿从小就没了爹,是娘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拉扯大。
狗儿娘年轻时是一朵花。她守寡后,多少人都劝她改嫁,但她怕委屈了这根独苗,仍和儿子相依为命。
岁月的风风雨雨无情地剥蚀着狗儿娘的美丽,核桃般的皱纹过早地刻满了她的脸庞。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又使她转眼间几乎双目失明。从此她整天披头散发,浑身上下脏兮兮的,疯子似的。
好在狗儿已长大成人。男大当婚,狗儿娘就忙着托人给儿子说亲。说了一个又一个,最后都无结果。
狗儿仍不泄气,拼命地挣钱,盖了新房,买了许多家具。
就又有朋友将邻村一姑娘介绍给他。狗儿一看那姑娘,嘿,水灵灵的,没说的。他心里直嘀咕:做梦也不敢想的事,会成吗?
狗儿让朋友问那姑娘有什么要求,并说不管什么条件,他都答应。
等了好久,狗儿再问时,那位朋友才吞吞吐吐地说:“那姑娘没说别的,都挺满意,只是嫌大娘她......人家来后可真不习惯。”
狗儿听后,惊出一身冷汗。“怪不得呢,我想着以前怎么回回都泡汤了呢?原来全是因为娘。但娘毕竟是娘呀,儿不嫌母丑,怎么办呢?”
狗儿时常唉声叹气,活也干不下去了。狗儿娘想着儿子是太累了,摸索着做好饭,端到儿子面前,但有好几次碗都差一点掉在地上。
终于有天夜里,狗儿娘叫住狗儿:“娘老了,没本事给你娶上媳妇,活着也没用了。赶明儿一早你把我拉到野外挖个坑儿埋了。谁问起就说我不知跑哪儿了。”说完,长出了一口气。
狗儿听罢,默默无语。
那一夜,狗儿娘出奇的鼾声如雷。
狗儿却睡不着了。他想起了村里老人们讲过的许多往事,想起了母亲的含辛茹苦,他甚至想在天亮后对那姑娘大吼一声:“我不能为娶新娘就不要老娘了!”
旱烟管中的火光在暗夜里不停地明灭着。狗儿觉得这一夜比几个世纪还长。
他望望窗外,天快亮了。一个男人来到这世上,老死也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岂不是白走一遭?何况老娘又是那样的......这辈子只要老娘还活着,我就别想娶到新娘。
狗儿终于咬咬牙起了床,顺手拿起一把铁锨。刚走出屋子,他就惊呆了:朦胧的晨曦中,车子上端坐着一个黑衣人,头蒙得严严实实。
他跪下磕了一个头,然后拉起车子快步就走。
野地还在死一般的沉睡之中,偶尔几声虫鸣,使野地显得更加寂静。狗儿一句话也不敢同母亲说,狗儿娘什么也不说。狗儿不时地看看四周,觉得脚下的路是那样的难走。他差点瘫坐在地上,心咚咚地跳个不停。
车子在一片低洼处停下。狗儿拿起铁锨,开始挖起来。
一锨,两锨......
一堆土,两堆土......
一个长方形的坟墓即将“大功告成”。狗儿突然听见了母亲的说话声:“娃儿呀,歇歇吧,别累着了,随便挖个坑儿就行。”
狗儿不知说什么好,拿着铁锨怔在那里,木偶人一样。
过了好久,狗儿娘再也没听见任何声音。
儿子还没歇好吗?他走了吗?自己怎么能埋掉自己呢?
狗儿娘掀掉头上的衣服,睁开眯着的眼睛,从细若蚊足的视线里瞥见一个影子跪在一个长方形的大坑边,耷拉着脑袋。
狗儿娘泪流满面,儿子终究是儿子,回心转意就好。
狗儿娘迈着蹒跚的脚步,走到狗儿跟前:“狗儿呀,娘不怪你,咱们回家好好过日子吧。”
没有回音。
狗儿娘伸手去拉儿子。
狗儿竟扑通一声向前翻去,打了个滚,跌倒在那个长方形的大坑里,双腿一伸,直挺挺地躺在了那里,两只眼睛死死地睁着,好大好大,直视着朗朗的天......
那个大坑周围的黄土竟也开始轰隆隆打雷似地往里面直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