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话说《西游记》第五十四回,唐僧师徒来到女儿国王城,住进了迎阳馆驿。很多读者都在期盼看到86版电视剧中最熟悉、最温情、最喜欢的桥段。
然而很可惜,原著没有春梦游园,后花园你侬我侬携手赏鸳鸯戏水;没有珠帘看宝,*羞涩涩烛影闪烁下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原著中的女儿国王,可能听过不少关于男人的传说,从小却不曾见过男人。随着年龄增长,慢慢开始萌动怀春。夜来梦见金屏生彩艳,玉镜展光明,便认为唐御弟是天赐而来。未见人面心已许,满心想嫁帅老公。
这是典型的少女怀春:并不清楚男人是什么东西,也不明白嫁作人妇的意义,只将身心原始的冲动与对男人传说的幻想混杂,幻化出自己的白马王子。
这时的少女,最怕遇到能满足她心中幻化形象的男人。一旦遇到,便是刻骨铭心的初恋,便陷在其中无法自拔。
所以,当她未见唐僧,心中只有白马王子,这时还没有爱,只有怀春思绪。当她既见唐僧,那骑白马的虽不是王子,却是货真价实相貌堂堂的大唐御弟,完全符合心中的幻想,并且可触可感,唐僧就与白马王子重合,并承接了少女变本加厉的爱意。
所以,86版电视剧的剧情虽然改了许多,女儿国国王的性格虽然内敛含蓄了很多,但其从怀春少女到一见钟情,再到如胶似漆欲罢不能的感情线却基本相同。
2
如果说86版电视剧《西游记》的女儿国王形象是温柔贤惠知书达理的薛宝钗,那么原著中的女儿国王就是直爽奔放又憨态可掬的史湘云。
不像86版电视剧意绵绵羞答答未语脸先红的女儿国国王,或许更有一番野趣,也更符合“自混沌开辟之时,累代帝王,更不曾见个男人至此”的实际。她不知怎么谈恋爱,也不认为男欢女爱有什么可羞耻。看到了心爱之人,毫不羞涩、热情主动,不自觉大呼小叫、拉拉扯扯,当着满朝文武呼道:“大唐御弟,还不来占凤乘鸾也?”一把扯住三藏,叫道:“御弟哥哥,请上龙车,和我同上金銮宝殿,匹配夫妇去来”。
銮驾之内,女儿国王热情似火、如胶似漆的缠上来,与电视剧珠帘看宝的情形很是相似。同携手共坐龙车,女王与长老倚香肩,偎并桃腮,笑吟吟,偎着长老的香腮说话——唐长老即便真的是糖人蜜人,此时也该化了。
3
然而唐长老没有化。
他心中惦记着清规戒律和自己的元阳修持,顾忌着六丁六甲等无处不在的保护监视,害怕着时不时来测试禅心的各方神圣,还要考虑如何面对吵吵嚷嚷早定下“假亲脱网”计策的三个徒弟。
唐长老心事太多、顾虑太多,无法超脱。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他犹犹豫豫间半推半就听从了孙悟空的“假亲脱网”计,默默消受着国王的相偎相依甜言蜜语,被三个徒弟监督着裹挟着一步步按计划走下去。一直在担心、一直在顾虑,却没有来得及问一问本心,面对这个一心一意对待、以身以国相许的美人,自己到底愿不愿意。
直到西出城关送别,过去种种浮现,细语声声犹在耳,细软柔滑犹在手,临别一声“陛下请回,让贫僧取经去也”,唐僧这时才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原本只是脱身之计,原本只是一场骗局,临别却发现本心,要走时却发现自己其实很想留。
4
这么说有什么证据呢?
《西游记》第十三回,唐僧在法门寺亲口对众僧说“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整部《西游记》,讲的都是修心炼魔的故事。
女儿国王城西关,当唐僧被女王扯住不放,有淫魔平地而生,“弄阵旋风,呜的一声,把唐僧摄将去了”。
淫魔无风不起,无因不起。此魔非真魔,此魔即心魔。
当不得不离开女儿国,唐僧心生不舍,唐僧心中怨起,唐僧心中魔生。
他怨孙悟空生出“假亲脱网”之计,去留要他首肯;他怨猪八戒自己得不到也不让别人得到大呼小叫声声催促;他怨如来佛祖佛法太严管的太宽;他怨观音菩萨为何多事找他取经到西天。
于是,蝎子精横空出世。此魔蜇了孙悟空的头,蜇了八戒嘴。此魔连观音菩萨“也是近他不得”,连如来佛祖伸手要管也被“扎了一下,如来也疼难禁”。直到“雄鸡一唱天下白”。叫一声,那怪即时就现了本象,再叫一声,那怪浑身酥软,死在坡前。
5
鸡鸣振聋发聩,唐僧心魔渐退,师徒继续西行。
只苦了那女儿国王。春心萌动时遇到了他,付出所有以为拥有了他,情意绵绵时突然发现要失去他,一场风起后身边却已没有了他。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华无觅处。一切如露亦如电转眼即逝,如梦幻泡影那么不真实。
然而,毕竟他与她曾携手乘銮、相偎相依;她与他经了媒妁之言,吃了新婚筵席;他虽是假情,她却是真意。
即便是到头来黄粱美梦一时醒,即便是爱过的人儿已西行。不知多少日日夜夜,当春日凝装上翠楼,当柳映玉楼春日晚,当袍袴宫人扫御床,当凤帷寂寞无人伴,想起比翼连枝当日愿,她却下水晶帘,遍倚绣栏杆,对月歌一曲,谁解女儿怨:
鸳鸯双栖蝶双飞
白马西去人是谁
问一问圣僧
骗我对不对,骗我愧不愧
说什么王权富贵
怕什么戒律清规
只问圣僧本心
可愿与我紧相随
爱恋伊,爱恋伊
我曾望穿秋水
你却虚言以对
鸳鸯双栖蝶双飞
一心西行却为谁
问一问圣僧
此去愧不愧,此去悔没悔
说什么王权富贵
怕什么戒律清规
只愿天长地久
得一人与我紧相随
爱恋伊,爱恋伊
我付出了所有
你却一去不回
一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