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红塔山",递给三哥一支,自己点上一支,深吸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脸庞和父亲竟有几分相似。
"还记得咱爹刚下岗那会儿吗?"三哥突然开口,"那时候我刚参加工作,每月工资一百多,爹偏不要我的钱,说我刚成家,钱留着自己用。其实我知道,他是拉不下脸。"
"记得那年爹下岗后,是你接过了家里的担子。"我对大姐说,"你大学毕业本可以去沿海发展,却留在厂里,就为了照顾家里。"
大姐眼圈红了:"那时候家里困难,弟弟妹妹都还小,我不能走。"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我那时候其实挺恨的,为什么总是我牺牲,为什么我不能像同学们一样去大城市闯荡。但每次看到爹娘日渐苍老的脸,看到你们一天天长大,我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二哥低着头,声音哑了:"姐,当年是我不懂事,老人病了,我不该跟你争那点钱。其实我们家里也困难,大儿子上学,小儿子要补课,婆婆身体不好要吃药..."
"都过去了。"大姐打断他,"那时候都不容易。"
"唉,要不是爹妈拉扯咱们长大,咱们哪有今天啊。"小弟感慨道,他是最小的,却也已年过四十,额头有了深深的抬头纹。
我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老式暖水瓶,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用的,瓶身上贴着一层已经发黄的塑料贴花。我给每个人倒了一杯热水,像母亲生前那样。
然后我从皮箱里取出一叠泛黄的信件,那是父母生前互相写的家书,里面记录着他们对我们的爱与期盼。
"这是我在整理爹遗物时发现的。"我说着,手指微微颤抖,"起初我以为是账单什么的,仔细一看,原来是爹娘年轻时候写的信。"
我轻轻展开一封已经泛黄的信纸,上面是父亲的字迹:"玉兰,我今天听广播,说人这一辈子,图的不过是个'家'字。你想想,'家'字是个宝盖头,下面一个'豕',就是说,家是遮风挡雨的屋檐,下面有人有口粮,这日子才算完整。我常家虽不富裕,但我发誓,一定让你和孩子们过上好日子..."
念着那些朴实无华的话语,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大姐抽泣着,三哥擦着眼泪,就连一向强硬的二哥也红了眼眶。
我又拿出另一封信,是母亲写给父亲的:"老常,昨天小常放学回来,说要买新书包,我看了看家里的钱,实在拿不出来。看着孩子失望的样子,我心里难受。你在外面辛苦,我在家里也不敢乱花钱,就盼着孩子们有出息,将来不像咱们这样受苦..."
小弟忽然哽咽着说:"记得爹常说,树高千尺不忘根。咱爹娘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咱兄妹和睦。"
"是啊,"三哥接过话头,"爹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看到咱们五个和和美美地坐在一起吃顿团圆饭。"
我心头一震,抬头看向窗外,暮色四合,天边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远处,几座高楼拔地而起,与我们这座即将拆除的老房子形成鲜明对比。
"爹,你看到了吗?"我在心里默默说道,"我们回来了,都回来了。"
大姐突然起身,走到厨房,我们都不解地看着她。片刻后,她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个蒸笼,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馒头。
"我今天一早来的,和了面,想着咱们兄妹久未团聚,至少得吃顿饭。"大姐放下蒸笼,又回厨房端出几盘家常菜,"都是咱娘生前最拿手的几道菜,我向邻居王婶学的。"
我们围坐在那张陪伴了一家人几十年的老木桌前,一时无言。桌上的菜色简单——醋溜白菜、炒土豆丝、西红柿炒鸡蛋,还有一盘卤煮毛豆,都是母亲生前常做的家常便饭。
大姐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酒壶,给每人倒了半杯:"这是咱爹爱喝的二锅头。"
二哥举起杯子:"敬爹娘。"
五只杯子在空中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酒液入喉,辛辣中带着一丝甘甜,像极了我们的人生。
"我前两天做了个梦,"三哥放下酒杯,目光温和,"梦见咱们一家人还住在这老屋里,爹在院子里劈柴,娘在厨房做饭,咱们几个在堂屋里闹。梦里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一觉醒来,枕巾都湿透了。"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线透过窗户洒在我们身上。大姐主动伸出手,握住了二哥的手:"弟,都是姐不好,这些年一直记着你的不是,忘了咱们是一家人。"
二哥嘴唇颤抖:"姐,是我的错,当初我就不该和你争那点钱。"
大姐又拉过三哥的手,我和小弟也伸出手,五个人的手终于再次紧紧相连,像小时候玩的"拉火车"游戏一样。
那一刻,我明白了:家,不是一栋将被拆除的老屋,而是血脉相连的亲情;不是形式上的团聚,而是心与心的守望相助。
"咱爹说得对,"小弟笑着说,眼角闪着泪光,"常家的门,从来不给自家人关上。"
老屋终将消失,但父母给我们的爱与教诲会永远留存。这才是52岁的我最深刻的领悟:家不在屋檐下,而在心里;亲情不因岁月流逝而淡薄,反而如同老酒,越久越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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