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影片开始影片名《南方车站的聚会》几个大字出来时,黑白画面渲染了浓重的血色。配以沉重的背景音乐,其实早已暗示这部片子的基调和人物命运的走向。
值得注意的是大字下方有一行英文小字:Wild Goose Lake
影片的英文名是《Wild Goose Lake》(野鹅塘)
一开始觉得奇怪,为什么影片中英文名差这么多。看到影片后面知道原来他们这班盗窃团伙的作案阵地就在这所谓“三不管”的野鹅塘湖区,周泽农的主要逃亡地就在野鹅塘周边,而最后周泽农也死在了野鹅塘边。
野鹅塘是周泽农犯下的无法抹拭的罪行的承载地,是他与兄弟相残被兄弟背叛的地方,也是他踏上的救赎之路,是他的归宿。
在影片开头周泽农看表时有一个特写——周泽农手腕上纹有一个鸽子图案。
我们知道,鸽子具有强烈的“归巢性”,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可以用鸽子送信。这一鸽子纹身其实象征了周泽农对于家庭和妻儿的眷恋与担忧。
在身负重伤被全国通缉、亡命天涯的时候,周泽农之所以拼死一搏,无非是为了为家人谋求赏金。只是直到临死,他也无法完全保证,他最后所能依靠的唯一一个人(刘爱爱)是否足够值得信任,是否会履行诺言。但他得选。
庆幸的是,周泽农选择了信任,就像他内心自身坚守的他坚信善良。如我们所见,刘爱爱并未爽约,她选择帮助周泽农帮助他的家人。一个命案通缉犯,一个色情陪泳女。两个生活在社会边缘的人,萍水相逢,互相慰藉,最终达成了“善”的共识。
在这一特写镜头中,周泽农看表的时候手伸出伞外,雨水打湿了鸽子。这也多少暗示了周泽农归家的坎坷。事实上,他到死也没能见上妻子一面。
另外鸽子是“一夫一妻制”的鸟类,一旦配对感情专一,周泽农也是如此。在刘队质问杨淑俊时,刘队刻意控制电灯开关,多次开关电灯,营造飘忽不定的氛围,并对杨说今天他们刚刚抓到一个女的说要给周生孩子。其实并没有这回事,周泽农虽离家在外多年,干着见不得人的事,但说到底是为了赚钱,为了让家里人过上更好的生活,他始终惦念着妻儿。杨队不过是为了离间周杨的感情,攻破杨的心理防线,让她对这个罪犯丈夫死心,以便配合警方工作。
其实周泽农是千千万万离家千里、挣扎打拼的中年男人们的缩影和一个极端典型。他们是家庭的顶梁柱,他们选择远走他乡,形单影只,他们生活在城市边缘,他们与家人一年见不上几次面,而且或许刚重逢就要告别。他们忍受生活的窘迫和难熬的时光,他们努力挣钱,甚至有时还会像周泽农一样走上逆社会主流的不归路。
他们思想简单,一心攒钱,只为让家人过上更好的日子,让妻子穿的起漂亮的衣服,让儿女能够像正常人一样上学接受教育。他们不想他们的下一辈和他们一样一无是处,被人瞧不起。他们渴望翻身,他们希望子女考上大学出人头地。家庭是他们在异乡拼搏最坚实的后盾,家人是他们孤独之时最美好的寄托,他们把所有的期待都投注在子女身上。他们破釜沉舟,只为家人拨云见日。
其实像周泽农这样的人,在我们的父辈何其多见!我想起了我的父亲。
爷爷是个无赖。生下父亲后,爷爷离了两次婚,性情暴躁,对父亲不管不顾,反而时常责骂揍打父亲。
父亲几乎是年迈的太公一手带大的。我也是。
父母结婚之后生下我不久便离乡外出打工,谁曾想,这一晃整整二十多年过去了。如今父母在县城里买了房子,自己经营生意,好歹过上了勉强小康的日子。每每谈起结婚“三大件”(洗衣机、缝纫机、自行车)还是借钱买的时候,父亲只是一笑,可谁又能体会背后的苦楚呢?听母亲讲,那时候家里穷,亲朋好友没有哪个愿意借钱给你,因为他们觉得你这辈子都会这么穷着,永远也还不起。可是实在缺钱啊,结婚都结不起,只能挨家挨户恳求,并且允诺高的利息写下借条,这家借几十那家借几十,才多少筹到一些,草草结婚。结婚可是人生大事啊,却搞得这么抬不起头,这般境况放到现在是很难想象的。
我太能理解为什么影片中人们为了瓜分三十万赏金可以如此勾心斗角,甚至拼了性命。太能理解为什么周泽农策划周详,冒着生命危险出入虎穴,只为将自己所值的三十万赏金作为自己谢幕前给妻子最后的献礼。
父亲寡言,小时候生活常识、待人处事和读书作业多数都是母亲教我的,我和父亲交流很少。近些年来,随着年岁与阅历的增长,倒是越发理解父亲。
记得小时候,我喜欢吃豆子,不喜欢吃外面的“壳”,父亲总是把豆子挑出来留在盘子里,但是不会夹给我,只是默默地把“壳”夹走吃掉。有一次问起,父亲长舒气,似忆起往事,说:小时候你叔叔和你一样,喜欢吃豆子,他吃豆子,我吃剩下的“壳”,他不喜欢吃蛋黄,我帮他吃蛋黄他吃蛋白。那时候不解,后来想起,小时候家里穷,太公一把年纪带着父亲和叔叔,吃完上顿没下顿,他老人家碗里有一点油都会舔干净,父亲不舍得豆子的“壳”,想来也是穷留下的习惯。
即使如今,父亲仍然会把菜里的辣椒都夹去吃掉。这穷出来的习惯呀是根深蒂固的,烙在心里,挥之不去。
在影片开头宾馆地下二层盗窃团伙聚会中,发生双方打斗之前,有这么一个细节。马哥在讲解摩托车偷窃技巧,所有人团坐在下面听讲。唯独周泽农斜靠在柱子上,心不在焉,悠闲地嚼火腿肠。
这一方面体现了周泽农在团伙中的地位,其实也暗示或许马哥看他并不顺眼;另一方面体现了周泽农在这些人中格格不入,包括他与众不同的整洁的穿着、他的思维、举止言谈,他的鸽子纹身,以及他对家人的守护。
此处我想说的细节不是这个,在周泽农嚼火腿肠的时候,我们会发现他压没剥掉外面那层包装,直接吃,嚼完肉再把被嚼得稀烂的包装纸吐出来。另外,在刘爱爱去工厂找到杨淑俊时,杨淑俊在给他们的儿子喂火腿肠,遥相呼应。周泽农五年未归家,但他肯定时常往家里寄钱,他无形中活在家人的生命里。或许我们可以从侧面看出周泽农对妻儿不那么张扬的爱。
不禁忆起早年父母远离老家,在镇里做工。父亲时常骑着摩托车往返两地,这种回忆和影片中骑摩托车的场景如出一辙,几乎一模一样。多么真切呀!说起来,影片中的街头巷尾,路边的小餐馆夜宵店,家里墙上粘贴的旧式海报,以及人们的穿着、谈吐、举止,甚至细节到抽烟的姿态和神情,都是深深刻在我骨子里的,我就是随着在外打拼的父母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成人的。
你说生活哪有影片中那么血腥。可你错了,生活比电影更残酷更真实。记得初中那会儿,父母做工的厂子的老板因为借高利贷还不起跑路,拖欠给工人们的工资也没结清,只留下一个破旧的厂子。
工人们为了补贴工资,涌入上锁的厂子哄抢,他们拿走任何值钱的物件和机械。甚至有的人大打出手,用扫把、木具甚至厂里的机子暴打对方。厂子内几百人瞬间演化为群架,械斗。
父亲也由此伤了腰背。犹记得小时候父亲骑摩托车载我上学,当我看到影片中周泽农骑着摩托车逃亡的情节,不禁泪湿了眼眶,那像极了父亲骑着摩托车逃亡生活的情景。
二十多年来,父亲任劳任怨,辛劳打工,家里的每一粒米每一个碗筷都是一点一点挣来的。父母辛勤半生,供我读书,年近半百依旧吃着粗茶淡饭。穷的时候抬不起头来做人,如今日子拼了20几年拼出来了,却宁愿低头吃苦,只为所爱的人过得更好。
父亲这半生,没说过几句亮堂话,没做过什么大事,从来没有抬起头来。可是父亲脊梁始终正直,从来没有放弃生活。他呀,只是默默地为我们做着可以让我们过得更好的事情。
李宗盛在歌曲《真心英雄》中写到:灿烂星空,谁是真的英雄,平凡的人们给我最多感动。
后来我知道,这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他默默地付出,即使遭受了命运的不公与生活的鞭笞,在认清现实的残酷之后,为了保护所爱的人,仍然不屈脊梁,无畏前行。
他们在贫穷与富有,高贵与低贱,善良与邪恶之上凌驾了一层更为真实的价值观,即生活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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