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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周日晚9点30分|小南与你说晚安
文|陆晓静
原文刊载于2019.12.06江南晚报人文周刊
秋冬时节,但凡有空我都会煮一锅银耳羹。在享受银耳入口的香糯甜滑时,脑海总会浮现医院病床上的外婆喂我喝银耳羹的情景,清晰如昨。我真希望那样的情景能像画一样永远地定格,定格在熟悉的生命里,不会远去。我钟情银耳羹,全然不是它的营养功效,而是因为生命里有了别离,所以才分外怀念它的味道。
三十多年前,在乡间银耳并不平民,属高档滋补品,一般药店才售。记得外婆生病住院期间,母亲有次瞧见隔壁床位的家属在喂病人喝银耳羹,顿时觉得亏欠了外婆。那个年代我家光景实在差,为了买银耳,母亲瞒着外婆把刚喂养不久的小鹅仔贱卖了。从药店捧回的银耳,我当之仙草,天真地以为只要外婆一喝就能康复出院。
我清楚地记得放学到家的那天,灶间煤炉上,直灌我耳朵的“咕噜咕噜”声悦耳动听,满屋氤氲的香甜热气诱惑着我的味蕾,我忍不住偷偷掀开锅盖,不断努力地吞咽着口水。立马书包一扔,迫不及待地吵着要去医院给外婆送银耳羹,因为去医院可以一解馋瘾。印象中只要我一站立在外婆的病床前,她就立马侧身从被子里伸出一只像干树皮一样的手,颤抖地从病床旁的抽屉里,翻出别人探望她时送的东西,有时是一根香蕉或一个苹果,有时是几块饼干或几粒糖,直到看见我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后才把手缩回被中。
母亲拗不过我,把煮好的银耳羹盛在搪瓷杯里,用尼龙网线袋子系紧后帮我挂在自行车的前把上。小小的我长得虽没自行车高,够不到座垫,只够在三角档里踩半圈,但一想到是去医院,双脚踩得飞快,自行车像匹脱缰的野马飞驰在乡间的小路上。砖头小路坑洼不平,我性子急,骑车又不稳,搪瓷杯在车把上左右晃荡,漆被剐蹭不说,银耳羹还晃洒了一路。
我拎着湿哒哒的网线袋,气喘吁吁地爬着住院部的楼梯,一蹦一跳地穿过昏暗狭长的走廊,轻推那扇病房门,看到外婆展露出满脸褶子的笑颜,却不知离别的脚步正在悄然临近,横隔在我与外婆之间的距离正在不断拉大,而我却一点没察觉。躺在病床上的外婆见我提着湿哒哒的网线袋,顿时明白银耳羹被洒了,慈祥怜爱,没半句数落和不悦。
当我把银耳羹送至外婆病床前时,心里无比骄傲,期待着外婆的鼓励嘉奖。可外婆那时已经油尽灯枯,眼神暗淡无光,却仍旧示意外公像往常一样从抽屉里拿东西给我。等待的间隙里,我发现让我直咽口水的银耳已经唤不起外婆一丁半点的食欲。她皱着眉,只舀上一小勺,嗓子眼像被瓶塞塞住了一样。外婆看着我这次不像之前一样急吼吼要走,而是直勾勾地盯着银耳羹,于是原本半躺着的她,重新支起干瘦的身体,缓缓地给我舀了一勺逗着送到我的嘴边,我则调皮地张大了嘴巴,软糯的银耳一下子滑进了我的嘴里,我咂着嘴,吃了一勺又一勺。
三十多年的光阴弹指一挥间,外婆离开的时候,我根本不懂离别的含义,当真正明白的时候,记忆里有关外婆的印象已所剩无几,但银耳羹里爱的味道却从未忘怀。现如今,家门口那条通往医院的砖头小路早已变成了一条宽阔平坦的水泥马路,小时候我总觉得那条路很短,一眨眼就到了,长大后才发现这条路好长,长得再送不出一碗银耳羹。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想着能像外婆当初喂我一样来喂她。
责编:小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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