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透过高压舱和爸爸妈妈打招呼
红星新闻记者 卢燕飞 实习生 吴冠衡 受访者供图
责编 任志江 唐欢 实习编辑 朱洁英
2022年9月1日,安琪升上了二年级。两年前,事发于湖南湘潭,安琪5岁零8个月时,因为在家练舞导致了脊髓损伤,肚脐以下截瘫。她曾被医生断言:这辈子只能在轮椅上了。但王强夫妇不信,他们调整了工作,出入于各大病友群中,甚至学起了木匠活。他们陪着女儿复健,也把这次复健称作“教女儿第二次走路”。
现在这个7岁多的女孩已经可以正常走路,甚至能慢悠悠地跑起来。她会在复健时点开自己老师的舞蹈视频,一曲曲地反复欣赏:“我以后可不可以学一些简单的舞蹈?”
意外发生
2022年9月1日,是安琪升入二年级的日子。一年前,王强和妻子袁玲还在犹豫,要不要把孩子送去读书。他们想再晚一年,等到安琪能正常行走之后,再让她去上学。
安琪却非要上学:“我只是腿有毛病,脑袋又没毛病。”
王强既希望安琪能融入群体,又害怕会有调皮的孩子排斥安琪。夫妻俩做了一番思想斗争后,最终决定把安琪送去上学。
第一天把安琪送去上学后,王强回忆说,自己躺在床上想要入睡,疑虑与担忧却涌上了心头。小朋友们会嘲笑她吗?老师们能不能关心安琪?安琪上厕所有没有人照顾?安琪能不能交到新朋友?他只希望时间能快进到女儿放学的时刻。
安琪放学后,夫妻俩曾试探性地询问女儿:“同学们有没有说你的腿如何如何?”
安琪给出了否定的答复:“没有人说!”
这对一个平常孩子来说是多么普通的一次开学,但对安琪和她的父母来说,意义非凡。
之后,袁玲去接孩子放学。她在校门口远远看到了安琪和同学快乐地告别。“再见,老王!”同学朝着安琪喊,安琪也朝她挥手:“你也再见,老张!”
时间倒回2020年8月20日早晨8点,王强结束了他凌晨的工作。他和父母从事同样的职业——为湘潭的各大早餐店铺运送配送半成品。妻子袁玲刚刚起床,正在照顾自己的小女儿。小安琪踩在瑜伽垫上,对着手机,完成今天的跳舞打卡任务。
她是舞蹈班年纪最小的孩子,但却是老师眼里的舞蹈尖子。一如往常,她做完横叉,又做了竖叉,再做一个“摇摇船”。安琪做完最后一个倒立动作时,感到脚麻麻的,肚子也不舒服。她去了趟厕所,一待就待了很长时间。
王强觉得不对劲,冲去厕所,把孩子抱了出来。他下意识地掐了一把女儿的小腿,女儿却没有任何感觉。
夫妻俩赶把女儿送去湘潭市中心医院,住进了重症监护室。诊断书下来了,上面写着:胸4到腰1水肿压迫脊髓神经。他们跑去问医生,医生告诉他们,孩子脊髓损伤,下肢截瘫:“孩子这一辈子只能在轮椅上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王强和袁玲逐渐想起厄运来临前的种种征兆。比如几个月前,从不摔跤的小安琪在跑步时频频跌倒;比如一周前,安琪频频咳嗽;再比如8月19日,安琪练完舞后,她闹着肚子疼。
两人把安琪从湘潭市中心医院送往湖南省儿童医院,在上级医院里住了8天重症监护室后,安琪又被转送至普通病房。经过十余天的观察后,医生表示安琪能够康复的希望非常渺茫。他们建议王强为安琪购置一副轮椅,供安琪生活用。
王强却摇了摇头:我女儿不可能坐轮椅。
夫妻俩决定让安琪出院,在家为她做康复治疗。
脆弱的父母,坚强的孩子
意外发生后,王强推掉了白天的工作,专心照顾女儿。妻子袁玲继续从事钢琴教师的工作,维持家里的开支。每逢课间,袁玲总会冲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拨通丈夫的电话。她朝着电话喊:“我要立马见到安琪。”
王强常常嘱咐妻子,在孩子面前千万不能哭。他不想把情绪传递给安琪。
当时安琪还住在重症监护室里,两人只能在她做高压氧的间隙才能见她一面。高压舱细长窄小,安琪仰面躺在里面,更显得逼仄。他们喊“安琪”,厚厚的高压舱玻璃隔绝了外部的声音,安琪没有回应。王强伸着脑袋凑上去,想看一看女儿的脸,舱内蒸腾的水汽糊在玻璃上,什么都看不清楚。
一筹莫展的时候,他们隐约看到安琪伸出了手。女儿把食指抵在玻璃上,借着擦去的雾气,画出了一个心形。王强透过女儿擦出的心形轮廓,清楚地看到她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安琪挪过手指,在旁边又画了一个爱心。
一个给爸爸,一个给妈妈。
王强感到一股酸涩涌上了心头,但还是忍住了情绪。直到他目送女儿被推回重症监护室时,这位当过5年兵的汉子大踏步地走开了,边走边擦眼泪。
↑安琪在做高压氧的途中抱着机器猫玩偶
出院之后,袁玲才有机会问安琪:“你躺在病房里面时,护士姐姐们会陪你玩吗?”
小安琪摇摇头:“她们都忙得很。”
“那你在里面会哭吗?”
“我不哭。”
“那你在里面做什么呢?”
“我就盯着天花板,发呆。后来你们把它送进来,我每天就和它玩。”
小安琪拿着皱巴巴的机器猫玩偶,咧着嘴笑了。
父亲、军人和木匠
经过一段时间的住院调养,安琪已经能够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了。但王强觉得还不够,他想让女儿迈出第一步。
王强频繁地出入病友群,学习病友们的治疗经验。他当过5年兵,有着基础的身体调养知识。王强经常蹲坐在小板凳上若有所思,他吸取成年病友们的经验,然后琢磨着怎样能让这些经验适配到年幼的女儿身上。
王强的行动从一把电锯开始。他翻出木工的器件,又捡来装修完后的废弃木板,把整块木板切成四块小木板,取其中较大的作为底座,剩下三块拼成“工”字型,粘连在底座上方。“工”字朝着上方摆放时,王强就让女儿站在两端的接合处,用以刺激脚板;“工”字朝下、底座朝上时,这件木器就成了结实的小马扎,王强让女儿用它练习踩楼梯的动作。
↑王强制作的复健用具
他的发明还不止于此。王强把用完的油桶装满沙子,让女儿把桶一次次地踢翻,以训练她的腿部力量。他还把这个桶用绳子挂在衣架上,绳子的另一端拴在安琪的脚上,以训练她抬脚、踩地的能力。
在王强夫妇的不懈努力下,安琪终于迈出了第一步。王强与袁玲重获希望,这份希望带来了一份更沉重的包袱和更远的目标:他们要让安琪像正常人一样行走。
王强带着女儿爬一公里的斜坡,爬一层高的楼。陪女儿复健时,他不再叫她“崽崽”“安琪”,连大名也不会叫。他冲女儿喊“你”,像是在军队里发号施令。
看着安琪因为运动疼得龇牙咧嘴,满脸的汗擦都擦不过来,王强也一阵心疼。但他从未因为心疼,而让女儿放弃过练习。他说:“宁愿女儿现在记恨我,我也不愿意让她以后后悔。”
现在的安琪已经可以跑步了,她的姿势仍有些笨拙,迈腿的同时还要爸爸妈妈一遍遍提醒“摆起手来”。但这已经让王强夫妇足够欣慰了,他们朝着目标更近了一步。
王强很少抱着女儿上街,即便是在意外发生后,他也坚持让女儿自己走路。但一次在商场中,安琪走累了,扯着王强衣角,要他抱着。王强低头揽过女儿小小的身子,把她抱在了怀里。
走了一会,他看到怀中的女儿已经进入梦乡。
↑爸爸抱着安琪
未曾磨灭的舞蹈梦
安琪四岁的时候,袁玲想让她学习钢琴。但她很快发现,安琪对钢琴并不感兴趣。看着女儿望向黑白键无所适从的样子,袁玲能感到她身上带着的那股倔劲。
袁玲问安琪:“你想学什么?”
安琪回答得很干脆:“跳舞。”
这是安琪学跳舞的开端,这会在以后的日子里频频被王强夫妻俩反复咀嚼。陪安琪做复健时,安琪冷不丁地感慨一句:如果当时没学跳舞就好了。这句话引起了王强的幻想:当初女儿如果没学舞蹈,自己的家庭又会是什么样子呢?他开导女儿,不要沉湎于过去,实际上也在开导他自己。
王强还能记得2021年12月31日这天,女儿邀请他和妻子参加班级的元旦晚会。袁玲坐在第三排,王强则蹲在了第一排。
↑安琪在元旦晚会上表演节目
安琪的表演开始了,她选的节目是舞蹈《听我说谢谢你》。安琪的腿没有动,手摆得灵巧自如。这支舞蹈是安琪在出事前,学的最后一支舞。
袁玲在第三排,用短视频记录下了安琪的整支舞蹈。视频中王强蹲在安琪的正对面,他直愣愣地盯着安琪纤弱的身子,眯起的眼角已经有了皱纹,漆黑的瞳孔有些发亮,他在想些什么呢?
近年来,关于儿童练舞导致瘫痪的案例时常见诸报端,安琪算是其中幸运的。
四川大学艺术学院教师雷燕表示,低龄儿童练舞不应该急功近利,不能一开始就学习下腰等高难度动作。“建议孩子从地面推腰、卷腰等动作练起,既要注重身体的软度训练,也要锻炼肌肉的强度。”
雷燕说,孩子要在老师、家长的陪同下练舞,练习前做好热身,低龄的孩子还要避免搬腰、压腰等过度拉伸脊柱的动作。对小朋友而言,培养她们一双发现美的眼睛,感受美的心灵更重要……
如今,安琪对舞蹈仍有着热情,她会在复健时点开自己老师的舞蹈视频,一曲曲地反复欣赏。她问爸爸:“我以后可不可以学一些简单的舞蹈,比如流行舞?”
王强答应了。他给予女儿足够的尊重,他也知道无论是在过去还是未来,都阻止不了女儿的舞蹈梦。他还相信,女儿会有像普通人一样走路、奔跑,甚至跳舞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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