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根萍
父亲兄弟有七,正好和动画片中葫芦兄弟相似。老二、老三和老六外出工作,剩下的四兄弟成家后,全挤在爷爷建在易老三坡下的祖屋里。
那时不搞计划生育,家家儿女成群,祖屋的每个角落都住着人。我家也不例外,九口人生活在两间逼仄破旧的房子里,稍微走动就会碰鼻子,用老家话形容——打个屁都转不了身。当老师的父亲眼光远,尽管其时财力不足,但考虑改善儿女的居住条件刻不容缓,依然咬牙决定建新屋。
在赣西萍乡建新屋,首当其冲的是要选个风水好的屋盘子。这个倒不难,因为家门口就有个声名远扬的风水先生——五保户李财生。财生受父亲之托后,提着罗盘四处察看,最先相中的是山冲外龙形湾的一块地盘,只因四周是墓地,母亲怕不吉利,会吓到孩子,故未同意。财生回到冲里,来来回回山上山下察看了数天,最后相中了万重坡进口处左边山腰的一块地盘。此处两边群山环环相抱,前面有口长年清澈见底的池塘。用财生的话说,左青龙,右白虎,前有照,后有靠,是上等的屋盘子。听他这样一说,父母笑着点头同意了。
谁知这块茶山是邻村杨家田的,不能随便占用。财生好不容易选个地盘,不能遇到困难就放弃,父亲思来想去有了办法,找到了大队*,请他出面协调,用我们一块好山与对方置换,终于搞定了。接下来,父母四处筹借经费,进深山采购木材,外出请工匠,到湘赣边界挑大米……一年零六个月后,一座四栋三间、长三丈六的两屋水沙屋竣工了,大大方方挺立在山冲的蓝天白云下。
父亲和母亲兴奋得连续几晚都睡不着觉,就等待着选个好日子“过火”。
“过火”是一种民俗。在赣西,乡亲们入住新房时,必须从老房子取来“火种”到新房生火做饭,代表着薪火相传,生生不息,兴旺发达。乡亲们对这种“过火”的习俗,看得十分庄严神圣,一点也马虎不得。一般要赶在天亮之前,寓意日子越过越亮堂,否则,就会给新家带来一些不顺利或不如意。其次,得恭恭敬敬请“火神”,南岳衡山有七十二峰,其中最高峰祝融管火,北宋苏辙所著的纪传体《古史》中说:“祝融,黄帝司徒也,乃帝之孙高阳氏作,乃命祝融为火正。”祝融火神是中华文明史的一部分,是海内外中华儿女的共同信仰。因南岳衡山离家较远,那时交通又不便,村里乡亲们多是从老房子请“火神”。
父亲又找到财生,请他择个黄道吉日过火。财生喜欢抽旱烟,左手攥着根长烟杆,边抽边在门口的坪上踱步,一一问起家里每个人的生庚时辰,右手不停地掐算,嘴中还念念有词,末了,将烟杆上的铜嘴在磨刀石上用力一敲,说:老五(父亲兄弟中排第五),就定后天清晨五点。好日子,可是个好日子啊!“人间烟火”“延续香火”“红红火火”全都有了。或许他给每家选“过火”的日子都会这样随口夸几句,因为人都喜欢听好话。父亲听后,甚是高兴,赶忙给他塞了个红包。
过火那天,正值深秋,繁星高悬,冷霜如雪。我家却热气腾腾,凌晨三点大家就起来忙开了。四点过后,母亲洗漱完,点燃九根香和一支蜡烛,插在门口围墙下的沙地上,旁边的小桌子上摆放鱼、肉、酒等供品,还有平时从未摆过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尔后虔诚地焚烧纸钱,双手合十,三叩九拜,口中念念有词,告知列祖列宗,我们李家老五新屋竣工,今天要将“火神”请到新屋里去,请多多保佑平安顺遂。父亲点燃了一挂长长的爆竹,请祖宗入席享用供品。这种祖祖辈辈、世世代代对“火神”的膜拜,其实是延续着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