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屋门口的坪上,摆着几担箩筐,里面装满了锅碗瓢盆、筷子、鱼肉、蔬菜、辣椒;算盘、墨汁、书本、毛笔是必须要带的,代表着耕读传家,沾了这些文墨书香,儿孙必定“光宗耀祖”;一盆点燃的木炭火,火光闪闪,二姐负责用芭蕉扇扇风,确保这火一直到新屋都红红旺旺;三姐则抱只母鸡,寓意六畜兴旺;大姐负责举个杉皮火把,一则确保火种双保险,二则可以一路照明,火光开路,一路红红火火。当然,火是越多越好,我年纪小,母亲就让我提盏马灯,走在最前面,反正都不能空手。殿后压阵的当然是一家之主的父亲,他挑着的箩筐里全是吃的,品种越多越好,象征着老房子日子富足殷实,还要将财气传递到新屋。
出发时,住在祖屋里的族亲全出来送行,爆竹一串接一串炸响,甚是热闹。
过火的队伍从黄狗恋窝的山腰下到冲里的大路,灯光摇曳,人影晃动,把路两旁的田野和山岭都映亮了。母亲像部队拉练中的宣传员,不时在队伍中穿梭,还小声对我们说:“记住,遇见人不要说话。”我好奇地问:“为什么?”母亲说不出原因:“小孩子不要问这么多,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她这一解释,就像如今的政策法规,无需多问,照章执行就是。
黎明时分,繁星隐退,寒气逼人,山冲静寂。过了新塘岸,便是老塘岸,此际前面是条蜿蜒狭窄的山路,大家的脚步明显的慢了下来。在马灯的照亮下,这时远远地看见迎面有个人走来,一旁的母亲故意大声咳嗽,提醒对方千万不要说话。山冲就这么大,或许人家早就知道我们家今早过火,且都懂这个规矩,此人果然笑着从我们身边走过,始终一言未发。不过我总觉有点像电影中八路军过鬼子封锁线,只是多点了灯和火把。我不敢说出这个想法,要是坏了规矩,母亲会敲我的脑袋。
穿过老塘岸边的樟树林,便是风水先生财生家。此际向上眺望,能隐隐约约看见位于半山腰我家新屋一角了。这时,新屋门口接火的爆竹噼噼啪啪响了起来,间或还有冲天炮,“吱”的一声,划破夜幕,直冲云霄,映亮了新屋,映亮了山冲。在新屋这边接火的是三个舅舅和表哥们,他们同样早早起来了,把新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放完爆竹,他们就高兴地迎上来,将这盆红彤彤的木炭火庄重地接了过去,一句句吉祥的话语也随口而出:“红红火火、大吉大利、健康平安、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新屋正厅的前面摆着四个火盆,从老屋里引过来的木炭火,分在了每个盆中,再加入木炭,用扇子扇几下,一根根干燥的木炭陡然被唤醒,争相发出声响,显示出自己的能量,发出红彤彤的火光,把正厅照得亮堂堂,照得喜气万分,照得心里暖洋洋。
父亲最后一个进新屋门,瞧见满屋子火光闪闪,四处亮堂堂,他脸上满是笑容,一年多来的艰辛和疲惫,顿时一扫而光,尤其是瞧见这四盆旺盛的火苗,仿佛看到家中未来的日子,看到家中未来火红的生活。
母亲进屋就忙开了,从房间里端出早就准备好的米糖、麻片、油炸红薯片、瓜子、花生,尤其是花生甚多,见人就分一把,分到的人都会说好话:红红火火,年年大发,甜甜蜜蜜……
邻居家的孩子听到爆竹声,获知我家过火后,也起床赶来凑热闹,在路上或我家门口捡些还没炸完的爆竹,边走边点上,不时发出“叭叭”响。母亲最喜欢孩子,提着一袋花生,把每个孩子的小口袋都塞得鼓鼓的。孩子们这一闹,新屋更是人气旺,彩头好。
过完火后的第一件事是生火做饭。生火做饭是居家过日子的大事,不可马虎。母亲带着三个姐姐在厨房里忙碌起来,我们就坐在正厅里烤火。大舅读过私塾,对过火习俗知道甚多,他边烤火边向我们介绍,赣西人家过火习俗由来已久,将老屋的灶火传承到新居,主要是祝愿家族香火代代相传,兴旺发达。这敬火崇奉的就是我们中华民族的祖先炎帝,据汉代王充《论衡·祭意》载:炎帝作火,死而为灶。由于炎帝发明了钻燧取火,把荤腥一类食物煮熟,人们吃了很少得病。炎帝死后,人们感念其好,遂成了大众崇拜敬奉的对象。
为民真正着想、谋福利的人,后人是不会忘记,并将永远记住他。这也许就是赣西人家称迁居为过火的真正原因吧。
天渐渐亮了,山村醒来了,新屋门口的茶籽树上有鸟雀喳喳地叫了起来。我坐在门口的石墩上,只见太阳从万重坡山尖上冉冉升了起来,一束束金光洒在山冲里,洒在田野里,洒在我的身上,一股股暖意从心头升起。因为从今天起,我就告别了逼仄的老屋,在此开始新的生活了,开始和这里的小鸟、蝴蝶、蜻蜓交朋友,开始迎接每个希望的黎明……小脑袋里陡然涌出了许多的想法。
“开饭啰——”大姐在门口叫嚷。我回头一看,正厅的两张八仙桌上,摆满了大肉大鱼,香气扑鼻诱人。村里的习俗,只要给我们家过火帮忙的或是放过爆竹的人,都得请来吃早饭。母亲早就把财生请来,坐在舅舅的旁边。父亲忙着给每个客人的碗里倒满了米酒。七叔站了起来,咳了两下,代表我家开始讲话:今天,是我五哥家新屋过火,顺顺利利,红红火火,感谢三个舅爷和乡邻的鼎力帮忙,量海者请开怀畅饮,量贵者则随量而衡……话毕,爆竹炸响,早饭正式开始。几碗米酒下肚,喝酒汉子的脸立马红了起来,和木炭火一样红,话也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