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开晨会的时候丁兰打过来的电话一直响,同事们齐齐看着我,当然不能接只有压了。过会儿又发来信息:上什么班,没事就赶紧过来帮忙,昨晚服务生偷了网吧的钱跑了,我和劳艾盯了一宿,现在快困死了你也不管,赶快过来。回复她我在上班下午才有时间。她又发过来:你那班就别上了,一个月就挣那仨瓜俩枣,干脆来我这得了,网吧和美妆店随你挑,要不我养你得了,反正你也不费钱,哈哈,什么时候下班让劳艾去接你。
丁兰是我高中同学,我们身世不同境遇相似,柳絮落萍相识微时,在那三年里我们形影不离无话不谈,她高中所有的事包括和代美术课的裴老师那惊天地泣鬼神的罗曼史我都知道,当然这件事在高三的后半学期已经是人尽皆知,丁兰在全校通报批评,裴亦非被调离他校,从此他俩的人生轨迹再无交集。
那时我们仨经常在六日休息的时候带着劳艾去公园划船,当然我和劳艾只是摆设用来打掩护的,总是不远不近跟在他俩身后,说是一同出游可到最后总是我领着劳艾先回去,在离家不远的地方等着与她会合然后再一起回家。
劳艾是丁兰同母异父的弟弟,大名儿丁恺,丁兰的母亲带着她改嫁给了那个河北汉子,在生下丁恺第二年就得了肺心病走了,从此这个冰冷的家就剩两个孩子和一个不会理家过日子的男人,他晚上每每郁闷喝多了就往死打这两个孩子。这个粗俗的男人操着一口浓重的河北口音,叫起丁恺老儿子时口音很重,听上去就是劳艾劳艾的,所以我一直这么叫他。
我心里清楚丁兰那儿其实根本没那么忙,她只是知道我最近心情寡闷,所以借口让我去帮忙。
下班的时候劳艾已经在单位门口倚在他那辆破摩托上等我了。漂亮的男孩子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引来女同事们窃窃的艳羡目光。
长大的劳艾帅的离谱,身姿挺拔孔武英俊,1.85的个头健硕高大,脸部轮廓鲜明如刀刻,长长的挑染成深棕色的头发总有那么几缕肆意不羁的垂在额前,遮挡着深邃冷酷的眼神。沿耳廊到耳垂一排耳眼,戴着仿古铜锈耳钉,穿浅色牛仔衬衫,下摆处总印有一些暗哑的刺绣图案,下面永远是一条破旧肮脏的仔裤,戴着耳机晃来晃去,话很少,刚毅俊挺的脸孔异常阴沉紧绷。但劳艾给人的感觉并不怪异,他落寞的眉宇间矛盾的透着清澈诚挚和义气。
劳艾和丁兰之间相差了整整十岁,她们虽是同母异父但丁兰一直很疼劳艾,自打继父在工地上的事故中丧命后劳艾就一直跟着丁兰,她对劳艾的爱已经超出了姐姐,更像是母亲。还有就是劳艾十六岁那年出事她一直都特别自责,总是和我念叨如果当时她没去湖南而是一直待在劳艾身边他就不会出乱子,他的性格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这让我每每想起也特别内疚,因为劳艾当时是我带着的,她和那个湖南人上火车时是流着泪把劳艾的手放在我手里的。她走后三个月头上我接到回民区环河街派出所的电话,我们当时都没敢告诉丁兰,我把手头上仅有的当时单位卖给个人的一种原始股卖了,凑了五千交了保释金和罚款才领回了劳艾,竟管如此学校还是很快就知道了,劳艾是被劝退的,这样听上去比较好听,这之后他就整日游荡在街头,我则除了上班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找他,出入回民区各个网吧,找着了就片刻不离的跟着,直到丁兰从湖南回来。
丁兰……怎么说呢,她和劳艾一样漂亮,是真正传统意义上的美人。当时在呼市一些学生们的嘴里流传着一句顺口溜儿:帅哥师大体育系,美女二职幼师班,这后一句说的就是我们学校的女孩子们,全校几百个女孩儿里找不出一个丑丫头,丁兰是这里最美的一朵花。
那时的丁兰有着北方女子少有的娇羞温婉,身体纤细修长,神态里总带着让人怜爱的胆怯,干净如沁着露珠的幽兰,又似无辜小鹿,家庭的变故让她早早尝受了世间冷暖,眼里的平静隐忍承担和逆来顺受,这些都深深的俘获了裴亦非,丁兰令他有机会证明自己是个无所不能的男人。和裴亦非在一起她从来没有过分的要求,如果两人出去,他说去哪儿她就跟着去哪儿,他说吃什么她就吃什么,听话乖巧从无异议,这低微的姿态有着把一切托付给对方不留任何退路的决绝,她太渴望毫无挂碍的离开这个家了,那时我就看到她如飞蛾般忘却自我扑进烈火,早晚会羽焚翼毁。
还记的去二职幼师班报到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站在前面的丁兰那又黑又粗的的辫子,比我的还长,当时按学校规定,学生在校期间不得留长发,按校规一律要求剪成三齐头,我和丁兰还特别被点了名。下课后在离学校不远的理发店,我进去的时候丁兰已经在那儿了,远远的坐在角落里,我没按教务处的要求剪三齐头,而是干脆剃了个板儿寸,不是要短吗,那就干脆短出个样儿。看着我的头发一缕缕掉落在地上,坐在那儿的丁兰开始嘤嘤的哭,等我剪完清爽利落的站起来时她呜呜的哭出声儿,等轮到她时干脆变成了嚎啕。
我的头发在多年后的今天又长成了当年的样子,而丁兰在我印象中再没留过长发。
坐在劳艾的摩托车上,风吹乱着发丝长长的舞动在身后,扶着劳艾的肩,男孩子的身体透着干净香皂青涩的味道,安全却又充满力量,他会在每个转弯处小心的减慢速度,突然发现眼前的这个有着宽厚肩膀的人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孩了,他正在经历着我们曾经有过但已经流逝了的青春......
在高三毕业等待分配那一年的秋天裴亦非走了,他离开了,没有最后的见面也没有任何告别,他逃离了这座城市,无声息的消失了,似乎从没有在这里出现过。从一开始她俩就注定不会有结果,虽然结局我早就料到,但丁兰的平静让我怀疑这结局是否也在她意料之中。曾经的海誓山盟似乎只是一场并不卖座的伤感电影,场景单一剧情乏味,少有的几个精彩片段也只是昙花一现短暂的可怜可笑。从那以后我明白,原来人一生中有的告别并没有长亭古道,也没有劝君更尽一杯酒,就是在一个普通的清晨,有人把你留在昨天,而他去了明天。看着不哭不闹平静如水的丁兰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她那颗活着的跳动的心被裴亦非带走了,留下的是那个依然美丽却枯萎的躯壳。
从那以后丁兰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从今以后谁也别想再伤害我。她变了,变的象石头一样僵硬。
在这之后的一年里,我们分别分配在了呼市市委幼儿园和内蒙军区幼儿园,实习期满一年后,母亲托了些关系把我调进了内蒙第一建筑公司幼儿园,成了正式职工,工资待遇不错一年还有两个假期,丁兰仍旧留在市委幼儿园做代课老师。
正式参加工作的第二年丁兰认识了一个做生意的湖南人,比她大12岁,我知道她一直想离开这个城市,如果不是为了劳艾她早就走了,留在这个满是回忆的城市她会疯掉。她走时把劳艾托付给了我,这之后不久劳艾就出了事。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我的天空骤然黑暗,先是五岁就抛弃我们远走的父亲去世,然后是单位内部整改撤消厂办幼儿园,所有员工自行遣散自谋出路,我下岗了,同年8月份母亲住院做了个大手术,我又险些失去唯一的亲人,又在接下来的那一年里我经历了今生在劫难逃,毁我一世的那场生死轮回的情感劫难。
我没有当年丁兰迎接散场时的平静,我的疯狂致使她不得不从湖南赶了回来。
再次相见的我们相互对望许久竟是无语,许多年前那有着柔软身体的女孩子们已经不见了,此时坐在一起的是两块坚硬的岩石,伤痕累累心如死灰,模糊的泪眼端详着对方那曾经有着花般鲜艳的容颜,我们已经不再年轻,互相闪躲的眼神是怕清晰的看到对方眼睛里的自己和眼角细密的刻痕,青春就这样在无尽的伤痛中如水般流逝永不回还……
我和劳艾都希望她这次回来不要再走,她说回去处理一些事情,一个月,只要一个月的时间,回来以后就再不走了。彼时丁兰的果决坚毅令我无比陌生,这么重大的决定她没有丝毫犹豫思量?这些年是什么让她从一个凡事都听别人安排的幽兰变成了此刻的*伐果断,是残酷的生活赐给了她完整的洗礼?她说对于痛苦如果能承受,那你今后只会忍耐,如果不承受,你就会超越。此刻她是超越了?没有人站在她来时的路上,她亦不再回头张望,曾经刻骨的记忆随着彼此的消失渐渐变成空白如同永恒,如果有什么东西会成为永恒,那就是消失,她用遗忘与过去做了了断。她说深爱的本质是怜悯,从此她不再有怜悯。
丁兰再次回来从湖南人那里拿到了一大笔钱,在呼市一条不算繁华的商业街温州步行街最里面的角落里开了一个小小的化装品店,不知她为什么选中了这么一个不看好的位置,生意不冷不热,光顾这里的都是一些有钱的人,恐怕多半和那个湖南人有生意上的来往。五个月后丁兰在自己小店的旁边给劳艾开了一个网吧,位置选的不错,因为前面有两所院校所以生意红火,劳艾也算有了自己的事情。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医生,世间没有任何情感能与时间抗衡,伤痛也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伤口会痊愈,伤疤会在记忆混沌的淡忘中长出新的皮肤,光滑细腻,似乎这里从没有过伤痛。
我们学会了不再执着,学会了放弃,学会了疼爱自己,懂得了悲伤的宣泄是要适可而止,眼泪流淌的多了就和水无异不在珍贵无人怜惜,明白了有许多诺言我们在许下它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不能一一实现。为了再给自己一次生的机会,我们选择了重新开始,学会了重新去爱,我们要继续付出爱来弥补曾经的遗憾,对生命不再轻言放弃。
在劳艾的网吧里我看了所有简.傲斯汀的电影……
在这个不该雨密的季节又飘起了丝丝的秋雨,老远的看到丁兰打着伞等着我和劳艾……
坐在丁兰店里那灰粉色的沙发上,墙壁上挂着我们俩和劳艾在公园湖边捞鱼的那张照片,照片外是那个曾经偷走了花蕊的人。
店里信号不好丁兰拿着电话站在窗外屋檐下,那纤细修长的身体让我仿佛回到了高三。
她对着电话低吼:你到底回不回来,我一年只过一个生日,你要是不能回来就永远别回来。那个温婉娇羞的女子已经消失了,那朵带着露珠的兰花也已杳无踪迹。
独自坐在店里打开手机,看上面那一条条长长的短信,这是我的一个注定没有结局的故事,可它才刚开始……
眼泪如决堤般流淌,丁兰进来:你能不能不这么丢人,我们没有第二个青春用来流泪了 ……
音响里飘荡着捷克女歌手萨沙的《无雨晴天》,颓废慵懒的嗓音低迷的漾在屋里的每个角落,掩映着灰粉色的沙发帷幔,呈现出往昔如梦岁月凋零的幻像,衬托着屋外的秋雨仿佛只是记忆中的某个片断,没有打湿衣衫却已淋湿心房...